光緒二十六年七月,八國聯軍攻下天津後,一麵對天津城實行惡魔般的蹂躪,一麵進抵京津樞紐北倉,清軍將領馬玉昆、呂本元部與李來中部義和團頑強阻擊,摧毀聯軍兩台毒氣炮,擊殺聯軍六百三十五人,但最終北倉仍然失守。


    聯軍在北倉極盡奸淫殺戮,養精蓄銳,便要進逼北京了。北京城內外,自然也感知到了這一信號,整個空氣中充斥著人心惶惶。各城門增強了城防,民眾在一個接一個經過守將一個細心查驗之後,方能出入。


    顧暘也在此時貼著小胡子,來到了北京。


    城門吏查到顧暘,熟視片刻,忽然就抱住他雙肩道:“是你,是你!……”


    顧暘見是自己做城門吏時的舊屬,大驚失色,便要掙脫,城門吏下一句話卻是:“顧大人莫怕,如今的境況,是中國軍民合力抗敵,何必還要喬裝打扮?”


    “不是……”顧暘長舒一口氣,皺起眉頭,“我這小胡子,真就沒甚麽用?”


    城門吏吩咐屬下好生查驗,把顧暘拉到一旁,一把扯下他的胡須,笑道:“顧兄,騙騙別人行,別把自己和弟兄們也給騙了。你這小胡子躲通緝令自然是躲得過的,可逃不過熟人的眼睛。顧兄自那日離開京城,許久不見,近來可好麽?”


    “近來……”顧暘歎道,“又曆經了許多兇險,可謂是次次九死一生。”


    “嗨!咱們這個時代,能活一天,就是多一天的福分。每天一早醒來,都不曉得下一個夜晚,是睡在家裏,還是睡在荒野之上。顧兄看開就好!”城門吏道,“風聞顧兄最近在天津輔佐聶提督大戰洋鬼子,有這迴事麽?”


    顧暘道:“有。那日提督正在前線奮戰,卻被義和團在背後擄走了家人,我曾派人探聽過,聶府裏已不見人煙,特於今日親自前來。”


    “小弟如今做城門吏,此事顧兄可謂問對了人。”城門吏道,“顧兄也莫太傷心,我也聽聞聶提督的老母妻兒確曾被義和團擄走,但已被聶府府兵救出了。雖至今不見迴京來,想是怕再被義和團尋仇,便流落江湖去了。”


    顧暘聽得,歎道:“軍門臨死之前給我一封家書,我卻何時能送到他的家人手裏!”


    城門吏道:“顧兄不必感傷,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最不缺的便是遺憾。不知顧兄去探望過聶府之後,將要何往?”


    顧暘道:“我已憊懶了這江湖兇險、國家爭伐,我為我的一腔熱血,做了太多太多,都沒有用。你嫂子又懷了身孕,等我探望過聶府,便迴山裏隱居去。”


    城門吏道:“往日為顧兄部屬時,嚐蒙教誨。那時顧兄自言許多人為救自己,捐軀赴死,雖是撫國安民無門,至少也應為著他們的恩義,有所作為。如何未見事成,先生隱退之意?”


    顧暘道:“你嫂子本是官家小姐,不顧我卑賤,跟我至此,受盡了萬險千難。我縱有大誌,怎奈抱負難伸,我做不了大事也就罷了,豈能再辜負於她?”


    城門吏笑道:“顧兄,試問誰沒有父母妻兒?小弟的妻子,也已懷孕八月,隻待臨盆。而小弟又身在何處來?如今洋人入侵,多一個人後退,便多一分亡國滅種之險。說實話,咱們為的不是甚麽別人,為的正是咱們自己,和自家的子孫!”


    顧暘聽得,不禁腦中大亂。


    的確,他還記得自己曾經的話。


    他自然記得辛家弟兄、仇歸煙他們。


    隻是好不容易離開龍潭虎穴,與阿黎有了那安身立命的好天地,再迴身涉險,跟傻子有什麽兩樣?


    但若真到了那亡國滅種之時,河山落入敵手,縱是隱居山林,又豈能落得清淨?


    “顧兄若是鄉野村夫,了無一能,也便罷了。兄一身本領,抑鬱難展,不為天下計,不搏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何為大丈夫?”城門吏道,“小弟多嘴,然而一片肺腑,顧兄休怪。”


    顧暘沉默不語。


    城門吏道:“顧兄俠名,響滿江湖,望兄莫要忘卻!”


    “平洋一劍。……”顧暘喃喃道。


    這個名號,他的確好久沒想起來了,念著已有些拗口。


    “是的,平洋一劍!”城門吏道。


    “你……你讓我想想。”顧暘支支吾吾地道。


    “顧兄,小弟在此等你。”城門吏把拳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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