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馬蹄聲愈發響、愈發多了,聽起來至少有千百騎,驟然之間,如地動山搖,翻蹈而來。


    樹木盡都蒙上一身塵土,鬆鼠、鳥兒、野兔都嚇得啾啾亂逃,方才那靜謐的桃花源,頃刻便似有夷為平地之勢,一時間昏天暗日,滿林黑影。


    顧暘和蘇見黎見人多勢眾,便下了馬。


    顧暘把小白馬按倒在一片很深的草叢裏,輕聲道:“你忍一忍癢!”說著往它身上胡亂揚了許多雜草樹葉,把它的白毛全部蓋住,轉身與蘇見黎進了旁邊的樹洞。


    好在小白馬性子溫馴,不像本明那匹烈馬,此時乖乖地趴在草叢裏,隻冒出兩個黑鼻孔在亂草之間,一張一合地換氣。


    而此時叢林中那糟亂的馬蹄聲卻漸漸息了。


    “此處林蔭水秀,將士們奔波勞累,不如教他們歇息片刻。”傳來一個滄桑但溫和的男子聲音。


    “哈!吉公不愧是愛民如子的好官。”又一個剛勁鏗鏘、略年輕些的男子聲音響起,“隻是我這將士們若連這點苦也受不得,還如何上陣殺敵?”


    “馬統領,你見笑了。”那吉公應道。


    顧暘和蘇見黎聽到這話,心中都是一驚:“是討伐義和團的吉燦升與馬金敘來了。”


    那吉燦升接著道:“縱使將士不累,馬兒也疲,此處離拳匪已在咫尺,不養足精神,如何廝殺?”他話語不緊不慢,但自有一股威嚴之風。


    馬金敘哈哈大笑道:“吉公說得也是!弟兄們,看在吉公麵子上,你們便少息片刻。全軍聽令!”


    這一聲“全軍聽令”直喝得顧暘渾身汗毛直豎,似乎自己也身處他的軍中,禁不住熱血沸騰。


    他與蘇見黎看不見他們,隻聽得叢林之中又如浪花般接連響起幾聲“全軍聽令”,想來是各隊士兵傳話,由近及遠,迴音不絕。


    “騎兵下馬!全軍坐!棄槍者斬!”


    馬金敘喝道,威促有若雷霆。頓時響起齊整的坐地聲,數千之眾,儼然一體,且果無半絲槍支落地的聲音。


    吉燦升讚道:“君有這般嚴明威武之軍,皇上太後之洪福也,何愁剿匪不成?”


    馬金敘笑道:“正所謂‘兵不厭詐’,此番剿匪,不僅有此兵馬,還……”說到此處,忽然打住。


    顧暘和蘇見黎正自驚奇,聽他停頓,慌忙在樹洞中屏氣凝神。


    樹洞外沉寂片刻,又響起馬金敘的聲音,隻是聲音小了一些:“……還有內應於彼。”


    吉燦升道:“哦?馬統領實是用心了。”


    馬金敘笑道:“說起來,徒以我大清天兵壓境,便足以盡殲拳匪。這使詐本非我願,要怪須怪那拳匪不爭氣,自相離心。吉公,你瞧……你瞧這封書信乃是一個拳匪寫與我的。他願作為內應,為我效力。”


    吉燦升頓了頓,似乎在看信,念道:“陳……”


    “誒!”馬金敘突然打斷他話頭,“吉公,你默看便是。”


    此刻顧暘和蘇見黎在樹洞之中,都默契地產生了同一個想法:這馬金敘真個是精細之人,不愧是已成名的大將。


    同時,顧暘心中還暗自為義和團他們不安。


    官兵的勇力、武功、兵器、戰術,固已勝過義和團遠矣,卻又有叛徒響應,想來此番義和團必敗無疑了。


    隻恨沒聽到那叛徒的名字,隻知道姓陳。


    樹洞外安靜了片刻,吉燦升又發問道:“此人可信麽?”


    馬金敘道:“千真萬確。吾已遣人先往博平,與他接頭數次,確認身份心意。靠得住。”


    吉燦升道:“好!此番勝績,老夫必在巡撫、太後麵前,多稱馬統領之功。”


    顧暘聽得,心中暗暗著急。


    雖已決定離開朱紅燈部義和團,但也隻是不齒朱紅燈的私心,師兄、於大哥等人卻是他敬重的。如今親耳聽到叛徒秘密,豈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因此受難?


    更何況眾多團民,都是芸芸百姓出身,都是不得已而反之人……


    正尋思間,馬金敘喝令眾將士動身起行,綿延無盡的馬蹄聲漸行漸遠,不多時消弭在叢林以外。


    二人見他們去得遠了,便從樹洞裏出來,小白馬也鑽出草叢,甩了甩頭,掉了滿地的草葉。顧暘上前給它清理馬背。


    蘇見黎道:“哥哥,你要迴去麽?”


    顧暘道:“我要迴去。”


    蘇見黎歎道:“可我們便又要卷進義和團中了。”


    顧暘道:“我把此事奉告一聲,再不插手。至於朱紅燈聽或不聽,那便與咱們無關。”


    蘇見黎喜道:“好!”說著便要上馬,卻被顧暘用胳膊擋住。


    蘇見黎原地疑惑。


    顧暘微微笑了笑,從背後摟住她的腰,輕輕一拋,把她抱上了馬去。


    蘇見黎不禁臉兒羞紅,低頭抓著韁繩瞧著。


    顧暘也翻身上馬,握住蘇見黎的手,右手把馬兒往迴一勒,左手猛拍馬頸,清嘯一聲:“駕!”轉身縱馬朝林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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