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王立言所料,當天深夜,袁世敦果然兵分三路,猛撲森羅殿。


    但某種意義上,袁世敦和朱紅燈都失算了。


    袁世敦犯了沒跟義和拳交手過的官員都會犯的毛病——隻當義和拳是尋常剪徑的山賊草寇。


    他雖帶了親兵馬隊,又聯合數縣勢力共千人前來,心底裏卻實在看不起這幫“烏合之眾”。作為省屬部隊,裝備上隻配了一般的刀矛鳥槍,戰術上也未做太詳細的部署。


    朱紅燈的失算,則是他沒能料到袁世敦的失算。


    他本還憂心官兵裝備精良,難以對付,誰想竟沒比己方強上多少。


    這一來,拳民之精銳數百人,先埋伏在森羅殿內。待袁世敦殺入殿中,本明和於清水一聲令下,拳民猛擁而出,雙膝跪地,雙手向天,念念有詞。


    官兵正訝異之間,拳民忽如灌了什麽烈酒一般,齊齊湧身躥起,臉頰和眼睛盡都發紅,浩浩蕩蕩往官兵中路撲來。拳民勢大,且單撲中路,袁世敦見事不諧,叫了聲“中計”,策馬便走。


    左右兩路官兵發聲喊,夾擊過來,拳民四人一伍,交替湧動,刀槍砍刺,官兵雖有比大刀長矛略強些的鳥槍,一時難以發揮,頃刻即潰。


    朱紅燈舉著大刀,赤馬紅袍,大喝一聲,有如霹靂,亂軍之中直奔袁世敦,官兵大亂,護住袁世敦,倉皇而逃。


    王立言和李長水在森羅殿兩側叢林之中,見殿中獲勝,也率眾拳民殺出。袁世敦見腹背受敵,下令眾兵背靠一排大樹持槍相敵,激戰兩個時辰,擊斃拳民百餘人,彈藥耗盡,拳民仍前仆後繼,似難摧亡。


    袁世敦急令撤退,拳民乘勝追擊。隻是拳民馬匹不多,而官兵馬快,難以追及。雖是如此,也直追出二裏路,方才返迴。此番擊退官兵,清點人數,陣亡二百餘人,擊殺官兵九十。安頓已畢,大開慶功宴,犒賞眾人。


    眾拳民飲樂至酣,忽然高處樹上簌簌作響,抬頭望時,卻是一串梭鏢淩空飛打下來。


    本明和於清水反應卻快,急跳到一邊。王立言不暇多想,忙把朱紅燈撲倒。


    誰知那梭鏢如雨,卻並非向朱紅燈射來,轉而擊向他身後的大紅帳子。


    但聞篤篤篤篤幾十聲迅響,一根根梭鏢打在那帳子上。五位首領方要出手遏止,卻發覺那梭鏢似乎是在打出一個字形。看了片刻,一個大大的“義”字昭然而見。


    眾首領和拳民雖多不識字,但於他們“義和拳”的“義”字,總歸認得。眾人見了此景,雖還弄不清形勢,卻也稍知並非禍事,齊齊喝起采來。


    隻聽半空中一陣葉鳴,一道身影飛躍而下,瞬時已立在朱紅燈麵前,把幾位首領都唬得一震。


    那人身形高瘦,一襲青袍,頭前低斜的草笠傾掩了他的容貌,腰間係著個血紅色的酒葫蘆,手中提著把金色的寶劍。


    眾人憑裝扮雖一時不識,但五位首領卻認了出來。


    於清水大喜,上前握住他雙臂,叫一聲:“是顧兄弟!”


    顧暘朝他微微露靨。


    朱紅燈見了,強笑道:“顧兄弟大駕光臨,實在教朱某人不勝榮幸。那夜為何不告而別?”


    他身為義和拳總壇主,眾人平素以“大師兄”稱他,多少心有傲氣。


    隻是在這顧暘麵前,他卻總有一股隱隱的不適,雖說顧暘隻出現了兩迴。


    不知是因為顧暘武功高強,還是幾位首領對他的欽羨之情,還是他寡言少語但傾泄韜略之時的高談闊論,還是他冷冷逼人的壓迫之姿,以及那忽然而來、忽然而去的“神龍見首不見尾”之勢。


    那夜顧暘向朱紅燈一番陳述,雖頗動他心,但念及把兵馬交與顧暘操練之事,也難免讓他心有疑慮,便教李長水把顧暘安置在林子裏。


    其後小六卻偶然與顧暘相見,又叫起“爹爹”,顧暘很無奈,便道:“我不是你的爹爹。”


    小六道:“爹爹,你怎麽從那裏來?大師兄怎麽在那裏?”——他雖傻,每日價聽得周圍之人一口一個“大師兄”稱唿朱紅燈,自然也是耳濡目染。


    顧暘卻把腰上葫蘆解下來,遞給他,輕聲道:“這是你爹爹的葫蘆,你抱抱它罷。”


    小六嘻嘻笑道:“爹爹,我早知是你的葫蘆。”


    顧暘無奈一笑,歎道:“這是你爹的葫蘆,我不是你爹。”


    小六疑惑道:“你怎地不是我爹?我爹總戴著這個葫蘆。”


    顧暘不想再和他爭論,隻得笑笑道:“總之,你抱抱它罷。”便把酒葫蘆放到小六懷裏,小六把玩了幾下。


    顧暘道:“小六,這葫蘆是你爹的,但我不能給你。我要帶著它,讓你爹看著我救這天下。”


    其實小六的“爹”——實際上是幹爹,臨死前已知道了女兒的消息,再無遺憾,但他的死,對於顧暘,卻是心中難掩的痛。


    顧暘微笑著瞧著小六,教他多抱了一會兒葫蘆,輕輕把葫蘆奪過來,係在腰上,轉身離去。


    小六道:“爹爹,你去找大師兄麽?”


    顧暘雖料知朱紅燈的心事,但他畢竟是識大局之人。這時聽小六問起,刹那好心,卻生出番囑咐之語:“大師兄正在那邊說重要的事,你切莫過去。”


    誰知一句善意的叮囑卻觸動了小六的癡童之性,心中想道:“爹爹不教我去,我偏去。”竟惹出一場殺身之禍。


    而顧暘第二次前來,正是得知了義和拳森羅殿大捷,想再度嚐試傳授拳民武藝。他此時性情雖變,也多是懶於爭較,但心中的輔國安民之大事,仍是堅如磐石。


    但就在他向拳民順便打聽小六所在之時,卻看到了一具草草掩埋的無頭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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