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見黎把小白鴿先放在草地上,展開書信,顧暘和徐濯埃忙圍過來觀看。


    “阿黎吾兒,見字如麵。此去月餘,江湖安否?以汝漂泊,為父深念。頗懷兒語,輾轉難眠。


    汝今二九,亭亭之歲。魚冀瀚海,人思良緣。故縱飛鴿,信汝來北。


    朝廷舊友,京師相延。八方名客,蒞臨主姻。珠釵悉備,綢禮盡全。擇汝婚配,顧家少年。


    父蘇國南手泐。”


    蘇見黎讀訖,心中又羞又喜,眼眶裏已蕩起淚珠。


    她不敢去看顧暘,隻覺得臉上燙燙的,忙把信揣迴懷裏,紅著臉兒,作勢去照料鴿子,徑自走開了。


    顧暘看罷,卻是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說不清心裏在想什麽。


    千百種心緒便如毛線一般纏在一起,彼此解不開。


    他呆呆地隻是想:“阿黎要嫁給我了?……她真的要嫁給我了?”


    他隻覺大腦一陣空白。


    難道他不歡喜麽?說歡喜,自然是歡喜得不得了,說激動,也有,感懷,敬畏,迷亂,……什麽亂八七糟、喜天歡地的心情都有。


    怎麽說呢。


    幸福來得太突然。


    突然到他還沒做好準備,突然到他感覺自己還不夠努力,突然到他感覺自己還沒能配得上阿黎,幸福就來了。


    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這是不是真的。


    他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劇痛。


    蘇大人他不是瞧不起我這江湖中人做女婿麽?


    怎麽就這麽輕易讓我娶她了?


    劇痛與不可思議過後,是內心深處隱隱升起的恐懼與不安。


    他甚至會恐懼和不安。


    可書信上明明白白寫著他們倆的婚事。


    況且看阿黎害羞走開的反應,便可推知那書信上的字跡,是蘇大人親筆寫就。


    這不是假的。


    這是真的。


    這!是真的!


    這!!!


    是真的!!!!!


    顧暘大笑一聲,把劍和葫蘆扔在一旁,一跤撲倒在草地上,翻來覆去地打起了滾,哈哈笑個不停。


    他那一嗓子,把樹旁的兩匹馬嚇得一哆嗦,把蘇見黎掌心裏的小白鴿也嚇醒了。


    蘇見黎雙腳一前一後,正輕輕蹲在碧黃色的芳草之間,被雪白的長裙和鎏金色的亮片包裹住,夕陽和晚霞柔柔地撒在她身上,把她的裙子映得金紅交織。


    她轉頭瞧著黃昏的夕影裏顧暘天真爛漫的模樣,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唇角上揚之時,卻忽然嚐到幾顆鹹鹹的水滴。


    她又望向徐濯埃,隻見他在一旁隨意敞腿而坐,正看著顧暘孩子般的神情動作,麵帶微笑。


    微笑之中,似乎有幾絲憂傷。——她猜的。


    畢竟,他親口和她說過,他喜歡她。


    她想起那天在湖南布政使司,徐濯埃隻救她一個人,居然任由顧暘在府中待死。若不是顧暘絕地發狂,觸底反彈,此刻想必屍骨已寒。


    不過說起來,她到現在也不知道顧暘那天到底是怎麽殺出重圍的。


    她想起這事來,要問的時候,時機就不大好。


    其他時候她反倒莫名想不起來。


    但她又好奇得很。這太難辦了。


    她瞧著徐濯埃平靜的微笑,心中自是歡喜快慰。


    她知道,從湖南到廣東,在經曆了這幾場共患難的風波之後,他們三人已經結下了牢不可破的友誼。


    她也由衷地為徐濯埃不再敵視顧暘而欣慰。


    她與顧暘,最初是要往湖南去殺毓賢。雖未尋著,卻經曆了布政使司那一番驚險。


    後又為著一個疑似顧暘先師的身影,南下郴州,一場大雨抹去了辛苦追蹤的馬蹄痕跡,卻偶遇了武安承。


    繼而,來到廣州,本是為了拜謁武林大師黃飛鴻,誰想陰差陽錯,遇到了仇人冷觀。


    三人驚險逃脫至此,卻又得到父親來信,要她迴北方去,與朝中老友名流一起在京師,為她和顧暘主婚。


    這一番經曆,險之至險,奇之至奇,便跟小說似的。她想都不敢想。


    終究是等到了今天。


    她的他,和他的她,終於可以真真正正地在一起了。


    橙子味的天,花海般的雲。


    草動如浪,風過留糖。


    小白駒,大紅馬,開滿櫻桃似的樹。


    鴨蛋黃般的落日裏,三條長短不齊、卻美極了的影子。


    這一切的一切,把蘇見黎深深地迷住了。


    是時候啟程了。


    北上!迴京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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