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翻過蘇仙嶺頂,俯瞰江河村市,正慨歎間,天上陰雲攏起,忽然落下雨來。三人牽了馬,欲趕下山去,雨卻驟大如豆,便到嶺頂的“蘇仙觀”裏暫避。


    徐濯埃起首,聊了些蘇東坡、黃魯直、秦少遊故事,顧暘突然想到一事,輕叫一聲“不好”,急跑到門前,打開木門,望向山下,但見空山裏白霧繚落,翠雨如紗。


    蘇見黎和徐濯埃也忙跟到顧暘身旁,問道:“怎麽了?”


    顧暘一拍門,恨恨地道:“這一場雨,我再也追不上師父了!”


    蘇見黎和徐濯埃聽得,舉目望去,的確,漫山泥路之上,大雨滂沱,莫說馬蹄痕跡,便是老佛爺建的火車搬到此處,那車轍也得給衝得一幹二淨。


    蘇見黎見了,心中也覺堵塞,雖有句俗話叫“鼻子底下是大路”,馬蹄痕跡沒了,可以尋問路人,但這大雨天,隻怕路人也沒幾個了。


    徐濯埃見她蹙眉不樂,忽然“嘩啦”一聲,把扇子揮開,笑道:“二位不必感傷。常言道:‘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一時小挫,未必便尋不到了。範文正公說得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更何況那人是否真是顧兄師父,也未可知,便是找尋不到,也無須為哀。”


    顧暘和蘇見黎聽得,也便點點頭。三人又在雨幕前翹首看了片刻,便要轉身返迴,忽然,顧暘大叫一聲:“師父!”


    蘇見黎和徐濯埃循聲望去,隻見半山腰間正有一人,一襲黑衣,牽著匹白馬,從繁密的鬆林裏走出,叉腰看雨。


    轉頭看顧暘時,他卻一早飛躍而出,直衝進雨裏。


    “顧大哥!”蘇見黎大叫一聲,跨出門去,那雨柱“哇”地湧了她一身,把她嚇得又縮迴去。


    顧暘聽得,轉身眯著濕眼叫道:“阿黎,雨大,迴去!”說罷,腳下卻一滑,順著滿地泥流,徑往山下滾去。


    蘇見黎大驚,便顧不得太多,也衝進雨裏,額前的劉海片刻之間已打得透濕,冰涼地黏在眼皮上,她幾乎看不見了前方的路。


    忽然,她覺得雨小了,抹了一把劉海,迴頭看時,是徐濯埃不知何時脫下了他那大長袍,雙臂撐起袍子,蓋在二人頭頂。


    “徐公子,多謝!”蘇見黎忙道。


    徐濯埃見她此刻被雨一澆,通體衣服都緊貼在身上,襯得她胸豐腰細,嬌臂如藕,再加濕眼迷蒙,更增清豔嫣容;汗雨香漓,頗醉深穀幽風。


    耳邊劈啪作響的雨聲頓似隔絕,他望著蘇見黎,一時看得呆了。


    “徐公子?”蘇見黎被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的,又見顧暘不知所蹤,忙搖了一下他的胳膊。


    徐濯埃耳邊再次劈裏啪啦。


    “去救顧兄。”徐濯埃忙道,舉著袍子,跟蘇見黎奔下山頂去。


    顧暘雖一時摔倒滾落,好在抓住一塊石頭,沒有滑得更遠,隻是腰上被葫蘆硌得生疼。他爬起身來,稍微小心一些,踏過亂流,趕到山腰,望見那白馬,還有那黑衣人的背影。


    “師父!”


    那人佇立在風雨之中,手牽白馬,巍然不動。


    顧暘心想:“想來師父是考較我的武功進境。”


    身在蓬萊山之時,他每次在山裏玩耍迴來,師父都會立在門前,背對而立,喊叫不應,而後忽然出手考較他。


    故人雖已為塵,但過往的言行喜怒,總是會撒滿生人四周的空氣。


    顧暘此刻便忽然想到了從前師父考較他的畫麵,一樣的背影,一樣的不應。


    那黑衣人沒理他,但他想到此處,卻忽然由憂轉笑。


    他似乎忘記了,師父已死。


    他似乎忘記了,自己根本不知道眼前這人是不是師父。


    或者說,是有意忘記的。


    顧暘堆滿雨和淚的臉上,忽現出孩提時的笑容。他把腰間的劍按了按,邁著嚴整的步子,向那黑衣人走去。


    此刻蘇見黎和徐濯埃已奔下山腰,蘇見黎大叫道:“顧大哥,小心!”


    顧暘轉頭朝她一笑,那黑衣人卻也在此時身子一動。


    顧暘迴過頭來,忽瞥見那黑衣人手中的木杖,笑容驟凝。


    那黑衣人卻把袍朝顧暘眼前一揮,顧暘急後仰躲過,仍不免灑了一臉雨水,那黑衣人手中木杖便趁機往顧暘頭頂打來。


    顧暘舉臂一格,穩穩架住了那木杖。


    耳邊,四周,世界。


    風如虎嘯,雨若奔雷。


    他忽然覺得木杖勁力慢慢卸去了,接著那黑衣人把木杖收迴了手中。


    此時蘇見黎和徐濯埃也已奔到身邊。


    “師父?”


    顧暘望著那黑衣人雨中的側臉,有些失落,又有些驚喜,輕輕叫道。


    徐濯埃一愣,打量著那黑衣人的麵容,說道:“他真是你師父?”


    “是師父,”蘇見黎微笑道,“隻是此師父非彼師父也。”


    那黑衣人長身饑容,顴骨高凸,灰白的胡須,正是顧暘的“一招師”,丐幫陽穀分舵九袋左護法長老,武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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