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暘腿本來有傷,這一下子被蘇見黎推了個踉蹌,左腳又扭了一下,大叫一聲,摔倒在一片火焰旁。


    “砰”的一聲,牆角火花迸濺。


    蘇見黎見他槍彈未中,側眼望向門外,急起身舞鞭而上。那男孩大喝一聲,槍口一轉,已指向她。


    蘇見黎腳下猛地刹住,不敢再近一步。


    那老人忽然沉聲道:“drop the gun!(放下槍!)”


    那男孩把槍口向顧暘指指,又向蘇見黎指指,厲聲道:“i will kill them for revenge!(我要殺了他們複仇!)”


    那老人又道:“but he forgave you.(但是他寬恕了你。)”


    那男孩叫道:“no!(不!)”


    那老人長歎一聲,狂咳了幾聲,閉上雙眼,不再說話。


    顧暘和蘇見黎本來沉浸於這緊張氣氛,渾然忘記了那漫天濃煙,這時見老人咳嗽,口鼻裏也頓覺發嗆。


    二人轉身欲逃往門外,卻見大火熊熊,愈燒愈烈,再加濃煙滾滾,顧暘還有傷在腿,似乎不易逃出。


    更何況身後還有男孩舉著手槍。


    二人隻好迴轉身來,望見四周幾扇玻璃窗都已漫起烈火,隻有老人身後牆壁的高處有一扇玻璃窗,空曠見雲,未曾著火。


    “little brother.(小弟弟。)”


    忽然,顧暘耳邊閃過一句陌生的鳥語。他發現居然是蘇見黎說出來的。


    “i have candies.(姐姐有糖果。)”蘇見黎柔聲笑道,一麵說,一麵試著挪近。


    那小男孩聽得,微微一怔,但手中槍仍未放下。


    顧暘伸手去懷裏摸梭鏢時,卻見帶出來的那些梭鏢已用盡了。


    “還有針嗎?”顧暘低聲道。突然,他摸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


    蘇見黎便也摸向自己袖口。


    “砰!”


    那男孩突然開槍,子彈掠著顧暘頭頂飛過去了。


    顧暘驚怒之下,一招“采和醉花”,身子仰倒在地,右足一點,往那男孩疾移而去。


    那男孩大驚,又扣動扳機,但顧暘移速太快,已逼近男孩身前。那一槍便打在地上。


    顧暘一個筋鬥翻起,一腳重踢在男孩後腦勺,那男孩撲倒在地。


    顧暘便揮劍朝那男孩腰間劈下。


    誰想那男孩緊咬著牙,忍著劇痛,居然在地上猛躺過身來,小手裏槍口彈光一閃,打中顧暘劍柄,顧暘陡覺手腕一震,那劍便脫手而落。


    蘇見黎見狀,袖口忙飛出僅剩的兩根金針。那男孩毫不留情,緊接著又按動扳機,但金針“颼”“颼”兩聲,已紮入他右邊臉頰。


    男孩手中槍射出了兩枚子彈,但為他痛顫手抖,彈路便歪了。


    那第一槍雖是沒擊中要害,卻打著顧暘右肩窩,頓時鮮血迸出,整個人震飛了幾尺,向後仰倒。第二槍則是擊在了牆上。


    那男孩哼的一聲冷笑,搖搖晃晃地爬起身來,向顧暘走去。


    蘇見黎大驚失色,手中鞭飛擲而出。


    可她一時忘了右肩是有傷的,與男孩又有數十步之距,這一鞭飛出,不僅沒砸到男孩,肩胛處那道傷口也痛徹入骨。她也顧不得去捂肩膀,疾奔過來。


    男孩卻已走到顧暘身前,舉槍瞄準他額頭,扣動了扳機。


    蘇見黎奔跑之間,顛顛簸簸看到這畫麵,不禁眼前一黑,頭暈目眩,栽倒在地。


    “哢。”


    不對勁。


    不一樣的聲音。


    蘇見黎揉著腦袋,昏昏地抬起頭望去。


    男孩愣了片刻,又扣了一下扳機。


    “哢”聲依舊。


    男孩慌忙低頭扒拉起手槍。


    男孩明白了,但明白晚了。


    他的餘光瞥到一個黑洞正凝視著他。


    那不是什麽簡單的黑洞,是死亡的深淵。


    他心裏有些恐懼,卻又有些不屑地,機械地抬起頭,隻見顧暘歪躺在地上,右手握著一把跟自己一樣的韋伯利六發雙動轉輪手槍。


    槍口對準了男孩的麵門。


    顧暘左手按著胸口,雖然仍不住流著鮮紅的血,但臉上卻掛著嘲弄的微笑。


    “一,二,三,四,五,六。”顧暘一字一蹦地數完六個數,詭異地笑笑。


    男孩聽不懂他的話,但身子顫抖起來。


    槍聲如雷,男孩應聲倒在烈火之間。


    他那顆漂亮可愛的小腦袋此刻已看不出形狀。


    蘇見黎便恍如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戲。此時她慌忙掏出手帕,給顧暘的肩窩敷上。


    “這洋人的槍炮,果然可怕得很。”顧暘咬牙歎道,“單是一個小孩子有了槍,便這般難對付。”


    這烈火濃煙嗆得很,好在有窗戶通風,但二人已覺口鼻有些不適。那窗戶雖有些高,但以他們身手,可以勉強爬窗跳出。


    二人正要離開,忽然注意到祭台旁的黑袍老人。那老人似乎並不為孫子的死而悲傷,側著頭,一對平和如水的目光正注視著他們。


    顧暘提起寶劍,便往他頭頂劈去。


    “wait.”那老人忽道。


    “顧大哥!”蘇見黎忙抓住顧暘的胳膊,輕聲道,“他讓你等等。”


    顧暘瞋目道:“何必多言,一劍斬之!”


    “你且聽聽他要說甚麽。”蘇見黎道。


    顧暘便垂下手去。


    “i am the priest here.i have never seen any boy who is kinder than you for your forgiveness.hope you can keep yourself.may god bless you to be happy and safe.in the name of the father, and of the son, and of the holy spirit. amen.”


    那老人安靜地看著顧暘,低聲念過這一番話,然後伸出右手,指尖從額頭劃到胸口,又從左肩劃到右肩。雖然言語動作溫和,但難掩給人的神聖肅穆之感。


    顧暘看著他的手勢,望著他的眸光,聽著那嘶嘶烈火聲中他低聲又如濤鳴般的念誦。雖然不知所雲,但身上莫名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身心似乎隨之激蕩,但激蕩得很平和。


    那眸光清澈卻深邃,雖然是藍色的,但一點也不讓他有陌生、隔膜之感。那眸光似乎讓他忘記了他們本是異邦人。他們的對視,變得更像長輩和年輕人。


    一種難以言表的感覺。


    “他說,他是這裏的神父,沒見過比你更善良的男孩,因為你能寬恕他人。願你能堅守自己,也希望上帝保佑你平安幸福。”蘇見黎靜靜地說道,“後麵什麽爹爹兒子的,我沒聽懂,好像是甚麽咒。”


    顧暘聽了她的翻譯,微愣了愣,怔怔地道:“他真是這麽說的?”


    “是吧。”蘇見黎微笑道,“如果我沒聽錯的話。”


    顧暘本來就不願意殺老人孩童,此刻聽了蘇見黎的翻譯,又見他麵帶平和的微笑,閉目待死,鼻子不禁酸酸的,手中的劍也有些軟了。


    可是,突然。


    “洋人就是惡人!”


    他的腦海裏盤旋起趙三多的話。


    “洋人就是惡人?”


    顧暘沉吟良久。


    “是啊……”


    “說得是啊。”顧暘抹了一把臉上已風幹的鮮血,念叨道。


    就在方才,那個被他放過的老神父的孫子還用一把手槍把他逼到了絕路嘞。


    “洋人就是惡人,洋人就是惡人!”


    顧暘低頭看了眼手心裏搓下來的幾塊血渣,忽然哈哈大笑。


    他大喝一聲,手起。


    半截紅劍從老神父背後捅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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