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怕朕不願意死?」薛振質問道。


    秦北淵和李承淮都沒有接這句話的意思。


    薛振卻被兩人的沉默激怒, 他用力地拍著龍椅的扶手, 怒聲喝道, 「若朕不是皇帝, 倒是可以立刻肝腦塗地!但若是一朝沒了皇帝, 誰來坐這個位置?誰來保慶朝安穩太平?!」


    這一連串的怒吼是放開了嗓子罵的,薛振幾乎沒時間去計較究竟會不會被候在殿外的人聽見,一口氣罵完後,才冷靜了稍許。


    他深吸了口氣將胸口衝撞得要將他碾碎的情緒壓下,低聲道, 「難道朕不想救皇姐?朕害死了她!朕比誰都希望彌補四年前的錯誤。可朕死了,朕的身後事怎麽辦?」


    薛振連自己的皇位才坐穩沒有多久,他沒有給自己培養過繼承人,更不會容許有野心勃勃、想繼承皇位的人存在。


    眼看著馬上就是深夜,一兩個時辰的時間,怎麽夠安排後事?


    「……皇姐教導朕當一個好皇帝,」薛振卸了身上的力氣,他向後靠去,疲倦地道,「她不會允許朕這麽做。」


    李承淮卻道,「我想也是。」


    薛振看了看他,尖銳地道,「剛才從李尚書的態度裏倒看不出。」


    「臣雖然不濟,姑且也是長公主從前的謀臣之一。」李承淮道,「長公主一貫教導陛下的,若您還記得,便不會同意——即便如此,方才的問題,臣總還是要冒死問一次的。」


    「冒死……」薛振譏諷地重複了李承淮的用詞,「你是想朕死。」


    「若是臣的一條命能用來頂陛下的,自也是二話不說的。」李承淮道。


    薛振的臉色沉了下來,「朕不是不敢死,隻是現在不能死。」


    李承淮嘆了一口氣。


    「可長公主等不了太久。」他說。


    「……」薛振握緊了拳,「那你說,朕今日為皇姐死了,明日誰來當皇帝?你們倆中的誰來麽?」


    這幾乎就等同於是質問誰想篡位了。


    李承淮和秦北淵同時道,「臣不敢。」


    「你們敢得很。」薛振擲地有聲、忿忿地道,「一個早準備好今晚讓朕死,另一個當麵逼著朕今晚自願赴死,都是一丘之貉!」


    「那陛下覺得準備多久才夠?」李承淮輕聲道。


    薛振頓時語塞。


    培養一名皇帝要多久?


    薛振自認比常人聰慧,又自小在顧南衣身旁耳濡目染,夫子老師輔臣乃至每日接觸的個個都是人中之龍……即便如此,薛振初親政時也是一陣手忙腳亂。


    若是當個昏君或許容易許多,但要當個能做事、哪怕隻是無功無過的皇帝,天賦與歷練都不可缺其一。


    歷練可不是看著看著便能有的。


    可別說十年時間來養一個皇帝胚子,薛振就連十年的一半時間恐怕都沒有。


    「皇姐還能撐多久?」薛振苦澀地問秦北淵。


    秦北淵沉默片刻才道,「無人能做出確切的迴答。但長公主是七年前的今日假死、四年前的今日醒來,一年前的今日嘔血不止才來到汴京。據此來看,三年為期必然發生大事,隻怕最遲最遲,兩年內必須做個了斷。」


    「兩年……」薛振皺緊了眉喃喃自語著盤算時間,可怎麽算都不夠。


    兩年時間,怎麽夠他培養出一個能立刻繼位的繼承人來?


    再想到肖忠和宋太後這一堆亂帳尚未釐清,薛振心煩意亂地閉了一下眼睛,問道,「就算朕今日真的趕去長安巷又如何?蟲笛在肖忠手裏,誰來解蠱?你剛才怎麽不逼問秦相敢不敢去長安巷?」


    李承淮目不斜視,「秦相他敢去,況且……解蠱之人也並非一定要是秦相。」


    薛振皺眉,立刻睜開了眼,他篤定地道,「隻有子蠱才能解母蠱,否則肖忠不必費這麽大力氣。」


    「可子蠱不止一隻,」李承淮道,「況且這也是秦相早就知道的了。」


    「……還有誰?」薛振難以置信道,「這不是成雙的子母蠱?」


    他問完立刻看向秦北淵,顯然知道他才是能做出最詳細解釋的人。


    「南疆聖蠱被盜是二十年前的事,」秦北淵開口道,「那時候宣閣正巧離開汴京,迴來後不久便染上怪病不治身亡。而我是宣閣死前見的最後一人,算起時間來,宣閣在最後一次見麵時才將蠱蟲種到了我身上。」


    薛振那時候根本不記事,但宣閣死的日子他是知道的,粗略算了算便道,「那是先帝駕崩後一個月左右?」


    秦北淵頷首稱是,接著道,「隨後不過幾日的功夫,臣身上發生了一件事。」


    薛振:「……?」他剛要追問這語焉不詳的是什麽事情,就看見李承淮握起拳頭來,輕輕咳嗽了一聲。


    薛振頓了頓,反應了過來,嘴角一抽。


    ——秦北淵被安平郡主下藥的日子。


    「蠱蟲剛種,尚未落穩,那時發生始料未及的變化也並非不可能,」秦北淵平靜地繼續道,「就現狀來看,秦朗身上也帶有子蠱,結果已是最確鑿的證明。」


    薛振愕然,「另一隻子蠱,在秦朗的身上?但就算如此,沒有蟲笛,他也解不了蠱,就算朕真的今日過去,又能如何?」


    「或許隻是同陛下商議此事。」李承淮道。


    「商議?他是隻想把自己在皇姐麵前摘個幹淨吧!」說到一半,薛振的臉色驟然陰沉下來,「難怪他從來對任何人不假辭色!他從一開始就隻想利用他人找到為皇姐解蠱的途徑工具為他自己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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