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賈瓚剛在書房裏忙完,正朝著正院走來。


    一進了院子,便見不遠處梅花樹下,妙玉正呆呆的昂首望著梅花。


    賈瓚先是奇怪妙玉為何會跑來王府,又舉步上前,走到她身邊,輕聲喚道:“師太為何不進屋暖暖身子,大冷天站在外頭作甚?”


    妙玉纖細的身子猛地一顫,立時迴神,轉頭一看是賈瓚,臉蛋兒“嗖”的一聲紅到了脖子根。


    唯唯諾諾的屈膝一禮,口稱:“見過殿下。”


    賈瓚點點頭,又問道:“師太為何不進屋?”


    妙玉輕吸涼氣,強行壓下慌亂,正聽見他一口一個師太的稱唿自己。


    芳心頓時冒出一股無名之火,慪氣道:“哪裏就冷死我了呢?”


    賈瓚聽的一愣。


    這不是黛玉的台詞嗎?你被黛玉魂穿了?


    兩人一時無言。


    妙玉說出此話之後,心中有些後悔。


    自己這話是不是有些重了?他不會嫌惡自己吧?


    有心要與他道歉,但卻又抹不開麵子。


    好在賈瓚也知道她的脾性,並未放在心上。


    昂頭望了一眼樹枝上的梅花,開口問道:“孤送師太的梅花,師太可曾好生照看?”


    妙玉心中微動,歎道:“那梅花被我置於瓶中,日日照看,但還是漸漸枯萎。”


    賈瓚見她麵露遺憾,便笑道:“師太莫要糾結於此,正如我那日所言,美好轉瞬即逝,強留不得,我等隻需盡力,做到問心無愧即可。”


    他伸手踮起腳尖,又從樹枝上摘下一支梅花,遞給了妙玉。


    “既然那朵枯萎了,本王便再送師太一朵吧。”


    妙玉凝眸望著他掌中梅花,不受控製的伸手接了過來,麵上迷茫之色更甚幾分。


    “殿下先前所言,貧尼歸宿不在青燈古佛之前,卻並未言及後續,是以貧尼今日鬥膽一問,殿下以為,貧尼應去往何處?”


    賈瓚微微蹙眉,他未想到,妙玉竟是因此事在糾結。


    心下細細迴想妙玉在原書生怕,不由莞爾。


    她本是官宦世家小姐,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看似樸素,但所用之物無一不是優中取優。


    就連日常生活,身邊也有隨身嬤嬤和丫鬟伺候。


    但看她將劉姥姥用過的貴重茶器給扔掉,便足以說明她自視甚高,看不起劉姥姥這般窮人。


    如此一個女人,哪裏就有半分慈悲為懷,無欲無求的出家人模樣?


    說她六根不淨,心向紅塵,一點也不過分。


    待想清了這些,賈瓚便笑道:“師太心中所想,本王已然知曉。”


    他頓了下,抬眸望著妙玉,隨即歎息一聲,緩緩搖頭。


    妙玉奇怪,發問道:“殿下為何麵露難色?”


    賈瓚滿臉遺憾的道:“你姐夫時常在孤耳畔念叨,隻說你一個國色天香的女孩子,竟是要一直守在佛前誦經,現下還不覺得,待將來老了之後孤苦無依,甚是可憐。”


    “孤也覺有理,這才出言讓師太還俗。”


    “隻是現下孤再仔細想想,師太這般之人,一直守在佛前未嚐也不是件好事。”


    這話妙玉一聽便不樂意了,凝起兩道彎眉,薄怒道:“什麽叫我這般之人?我可有什麽問題?”


    賈瓚歎道:“師太自己察覺不出,卻也正常,然旁人卻能看得清楚。”


    “孤且問師太,在師太心中,是將自己當成了一個真正的出家人,還是個帶發修行的大小姐?”


    妙玉冷著笑問道:“出家人待如何?大小姐又待如何?”


    “出家之人,無欲無求,每日誦經念佛;吃穿用度皆自食其力,無貴賤之分;慈悲為懷,以普度眾生為己任,心中隻求超然。”


    賈瓚淡然的望著妙玉,輕笑道:“大小姐便不同。”


    “穿的是綾羅綢緞,用的是精瓷細碗,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各地香茗。”


    “出來進去,有嬤嬤丫鬟跟隨,沐浴休息,有旁人小心伺候。”


    “這便是二者區別。”


    賈瓚講完之後,再望著妙玉笑問道:“敢問師太,你自以為自己是出家人,還是大小姐?”


    妙玉當即便被問住了。


    這番話看似是在說二者之間的區別,卻不免又夾雜著諷刺意味。


    妙玉卻並沒有任何生氣的感覺。


    因為她也發現了,自己似乎跟賈瓚口中的大小姐沒什麽兩樣。


    出家人?什麽才是出家人?


    她不由得想起了她已經圓寂了的師父,不正是賈瓚口中的那種出家人嗎?


    可是自己呢?為什麽同是出家人,自己的生活卻跟個大小姐一樣?而且還將這一切當做了理所當然?


    賈瓚見她沉思,便又道:“孤下麵所言稍重,師太能聽便聽,若聽不得,便當做耳旁風過了罷。”


    “當今世道,女子出路不多,唯有嫁人而已。”


    “以師太生活之奢靡,若是還俗嫁人,一般人家可將養不起。”


    “但大戶人家也不會讓子弟娶一個還了俗的尼姑,是以師太若是還俗,最終無非給旁人當了妾室罷了。”


    “這對師太來說自不會是件好事。”


    “與其鬧到了那般田地,不若就待在佛前與青燈為伴,了卻殘生,也不失為幸事。”


    妙玉聽了他的話,細細深思幾番,便有些不樂意了,嗔怒道:“何為我生活奢靡?我一個出家人,貧賤也好貴重也罷,都是紅塵之物,自是都能受用的。”


    賈瓚往前湊近了幾分,仔細端詳了一下她的俏臉,輕笑道:“真的嗎?”


    嘴硬是沒用的,富貴日子過慣了,讓她去過窮日子,天天為仨瓜倆棗計較,會比殺了她還難受。


    妙玉被他看的芳心一顫,螓首微微別過一旁,目光躲閃。


    這一幕,恰巧就被在屋內的惜春給看見了,這才有了那幅畫。


    “自然是真的”,妙玉賭氣道。


    賈瓚笑了兩聲,側首望向旁邊的屋子,心頭有了主意。


    曲氏身份不好光明正大的見人,他便命人在王府收拾了一間院落,名義上是佛堂,實際是曲氏的住所,用以掩人耳目。


    但光有佛堂沒個正經出家人自是不行。


    不如就讓妙玉去陪曲氏,也正好借此讓她過一過普通人的日子。


    於是便出言道:“孤府上有座佛堂,既然師太說自己是個出家人,便以此向孤證明。”


    “你搬來佛堂之中,身邊不得帶丫鬟婆子、隨身用品,一幹用度本王自會提供,日常生活皆自食其力,師太以為如何?”


    “搬就搬,誰會怕了你不成?”妙玉賭氣般的說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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