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特別陰冷,白茫茫一片,飄著雪花夾著霧雨。適合下葬的日子。


    連著工業區一帶雜亂街頭巷尾,撒了一地的陰間紙錢,周圍街坊擠在破敗的大院裏,跟著辦喪事的神婆一起意思意思假意哭泣,也隻能掩麵幹哭,實在對於死者沒得感情,棺材裏男人是這一帶人人懼怕專門給高利貸打下手的老混混。偷雞摸狗,上門恐嚇的缺德事沒少幹。


    淒厲的喇叭聲吹著,銅鑼大力敲響。女人死了唯一給她經濟來源的男人,雖然悲痛但一向愛美的她還是化了點妝容。


    一身披麻戴孝撲在棺材板上痛哭,哭的很真情實意。以後她怎麽辦,家裏的貸款怎麽辦,她一直仰仗男人過日子,什麽都不懂,讓她怎麽活啊!


    陰沉沉的天,女人嗓音尖尖,哭泣聲一陣一陣。


    在角落裏低著頭少年麵無表情聽著,穿著麻衣手臂上綁白布條,他是女人唯一的兒子,名牌大學的高材生。


    他戴著黑鏡框,看不清神情,抬眼瞥向大堂裏男人的黑白遺照,忽然怪異咧嘴一笑了一下,接著默默離開人群,退出院子。


    門口的兩麵牆白雪皚皚,雪地裏小腳穿著拖鞋一深一淺走過來,男孩麵無血色晃晃悠悠由遠至近。戴孝的少年出了神定定看著,逐漸睜大雙眼。


    是他!在警察局出現的那名男孩,被身材高挑,看上去不好惹的女人緊緊護在背後。


    有人指控都是他幹的,小孩練過,他打的人。


    有知道一些情況的鄰居說,他是被小攤販他們家牽扯進去的。


    是幾個混混先拿刀動的手。


    警察局一時亂七八糟眾說紛紜。


    “學校監控拍你女兒先去學校找的小雨求救,你現在卻說與你們無關。”


    女人綁著高馬尾,光潔的額頭下,一雙鳳眼氣勢咄咄逼人,犀利目光冷冷劈向瑟瑟發抖臉色慘白攤販的女兒。


    “關我女兒什麽事,你不要瞎說,誣陷我們!”


    攤販的肥胖婆娘緊緊抓疼自家閨女的手,眼神心虛,嗓音尖銳提醒著。女孩長得很豔麗,現在特別恐慌的縮在母親的懷裏,不敢看向李澤雨。


    語氣艱難支支吾吾說著:“……我……我是去學校找過他,但是我什麽都沒有說,是他,是他自己偷偷跟著我,他喜歡我,才一直上我們家玩,他殺的人……跟我們……跟我們家沒有關係!”


    “對啊警官,是他小小年紀不學好,他一廂情願為我女兒打架,現在殺人了,跟我們有什麽關係。”


    她顛倒黑白的滿嘴謊言,讓李澤雨難以置信抬起頭,臉部肌肉動了動,眼神直直地看著她,瞳孔裏的光熄滅掉,漸漸暗淡,默不作聲。


    夏一葉看著小雨表情,紅著眼憤怒地握緊拳頭,剛踩出一步,就被夏贏和夏一素,兩人分別摟住強行撤離。“先走!為了小雨。”


    方凍作為代表律師,走上前直指著,喋喋不休推脫的那一家人,冷冷地警告。


    “提醒你們,首先,受害者還在醫院搶救,並沒有死,請你們不要張口閉口的殺人!這是誹謗。”


    “其二,現在監控很發達,不是由得你們在這裏信口胡謅,做沒做,不僅有老天在看著,我們也會不計代價的查出來,你們等著!”


    “你們不準走,你們心虛了是你們害的還我老公命!!”傷者家屬就一名女人和男生,她從裏麵張牙舞爪地衝過來,被女警攔住,家屬的兒子看起來比李澤雨大很多。


    他背著書包戴著眼鏡木木地站在一旁,看著夏一葉他們擁圍著那名臉色發白的男孩離開。


    卷入案件的李澤雨,聽說才初二,看起來好小一隻。


    “是你!你怎麽……”


    眼前的男孩感覺都沒有人氣了,就這樣穿著單薄睡衣跑到這裏來,他看著著都替他冷。


    李澤雨好像聽不進任何聲音,瘦小的身體機械一步一步徑自往院裏走。


    像為了去見證什麽。


    戴著眼鏡的男生順著他目光的方向,看到人群中顯眼黑色棺木,瞬間臉色繃緊,緊張地推著他離開。


    “李澤雨,這裏不關你的事,你快走!”


    是誰在叫我,男孩愣住迷惑地看著他。


    好像在哪裏見過他,警察局裏嘶吼痛哭的女人旁邊,陰暗角落裏好像站了一名男生。


    “……我”李澤雨認出來了,剛囁嚅從喉嚨發出氣音。憤恨的泥巴混著雪,突然砸在他臉上。衝他伸手的瘋癲女人已經失控,不顧眾人的阻攔立馬衝過來。


    戴眼鏡的男生一時沒拉住他媽媽。


    “媽啊!”


    “你還有臉來!”她二話不說狠狠打了他一巴掌,男孩頓時被打偏,白得嚇人的臉瞬間紅腫起來。


    “啊啊啊是你,是你害死他!你給我去死,去死……怎麽還不去死,殺人償命,你給我拿命來賠啊!”


    她左右開弓的往死裏扇耳光,李澤雨被打得趔趄後退幾步,神情恍惚跌倒在雪地裏。


    院子裏奔喪的人都跑出來,黑壓壓一堆人都捂住嘴看,小孩太可憐。


    其中幾位發出驚唿,有幾名看不下去的老太太趕緊兩邊拽著她的手。


    “啊琴啊!她還是個孩子,你冷靜點,先冷靜。”


    “對啊,還不來人拉住她,快別打了,要出人命的!”


    “孩子?哈哈哈……”周琴甩開旁邊的人,忽然彎腰尖聲大笑,這悚然地笑聲讓眾人心裏發毛。


    “他是殺人兇手,是他,是他害死我老公的!”


    她歇斯底裏撲過去扯著他的頭發,兩手箍住扯過來,對著眾人。


    “大夥快看看這不是人的臉,大家記住了這不是人,這是殺人犯的臉!”她披頭散發目光狠毒瞪著死死扯著男孩的頭顱。“啊啊啊啊啊,看呐……看呐……看呐!!”


    眾人嚇壞了,頓時不敢去攔她,感覺她已經瘋了。


    戴眼鏡的男生一直唿吸緊促的思考著什麽,死死盯著他媽媽,瞥見小區負責人從人群中過來,他那掐著自己大腿的拳頭,才放鬆,隨即毫無預警撲通跪在人群麵前,含淚大聲說著。


    “媽啊!我爸是心髒病發作死的,跟他沒有關係,我知道你很傷心很難過……但也不能冤枉一個孩子……”


    “是啊!周琴我也聽見醫生的話了。”負責小區的男人看不下去,趕緊扶戴眼鏡男孩起來,又唿籲幾人控製住瘋瘋癲癲女人。


    女人被拉著後退,手腳上下撲騰:“你們幹什麽放開我,放開我。”


    “抓住了,她有病已經瘋了”男人的話讓她心驚。


    “我沒病,你們他媽的給我放開!你全家才神經啊,放開我”


    戴眼鏡的男生衝過來,帶著哭腔抱住她。“媽啊,我求你了跟著叔叔去看病吧!”


    周琴全身僵住,低頭看看埋在她腰腹上的兒子,戴眼鏡男生抬頭漏出的眼睛裏,奇怪的沒有半滴淚水,隻有嘴角微微一笑。


    一股惡寒爬上她的脊背。


    她恍然大悟地迅速想掐住他的脖子,像往常一樣,她的孩子要死死掐住脖子才會聽話,可惡她兩手被周圍的人緊緊按押著,周琴齜牙咧嘴,暴怒掙紮著的想抽出雙手。


    “是你……你也是賤種,你為什麽要幫他說話,啊你想要你爸爸死!我生了你,下雨大肚子一個人去的醫院差點死掉,多少人勸我打掉,我都沒同意,你就是這樣迴報我!啊你……這樣迴報我!招嵩鍾!招嵩鍾!你這個小雜種,小雜種去死,統統都去死,艸他媽,艸他媽啊……”


    這些話也太惡毒了,眾人變了臉色,彼此麵麵相覷,唉!有幾名老人以悲哀的目光看著他們母子。


    招嵩鍾咬緊下顎,冷靜得可怕的目光的看了她最後一眼,無視她的謾罵中,扶起男孩,拉著他離開。


    工業區台階上,招嵩鍾脫了外套,穿著貼身舊黑毛衣站著眺望群山,閉著眼睛舒展開雙手,感受冷冽的寒風,


    他暢快的大口唿吸,滿足地笑了,人生中從未感覺如此自由。


    他扭頭看著蹲坐在一旁,披著他的外套的男孩,還是他親自給他裹上的。小臉上都是觸目驚心的傷,嘴角腫得嚇人。


    他無聲無息,感覺就這麽放任他在這裏,他就隨著天地蒼涼一片融合在一起,隨時可以隨風而去。


    “李澤雨……你聽一下。”


    戴眼鏡的男生一改老成的表情,活潑起來,興奮蹲在他麵前,兩手擺放著像牧羊犬,聲音迫不及待。


    “我的名字叫招嵩鍾!這兩個字聽起來,像不像是送終啊,‘嵩鍾’,‘送終’!”


    他歪頭盯著他半響,男孩終於正眼看著他,眼底溢出悲傷。


    招嵩鍾心裏一緊,身軀慢慢後仰,收斂起嬉笑,僵硬地看著他


    “……啊我開玩笑的,不好笑嗎?”


    李澤雨發白嘴唇動了動,眨了幾次眼後,他感覺已經準備好了,紅著眼直視著他。


    “對不起……你爸爸是我……”


    招嵩鍾明顯動怒,刷地站起來沉聲打斷:“不關你的事……他自己有毛病死掉的。”


    他好像不想提起這個人,眼睛裏藏不住的厭惡,他跳開幾步撿起地上的石頭把玩,過了一會,受不了地扭頭看著他像看一個可憐人。李澤雨跟他感覺上仿佛像,又不像,


    他難得放軟聲音跟他說:“你走吧,這件事不要放在心上。”


    小雨忘掉他吧


    小雨不是你的錯!


    小雨拳腳無眼,本來就會發生。


    小雨!小雨!小雨!


    很多人的聲音一下子湧進他腦海裏,


    李澤雨難受地低下頭,眼眶的淚水無聲落在自己的手掌上,他直直看著,心裏有什麽也在無聲崩塌,難以置信地握緊拳頭,渾身發抖,狠狠道。“人死了,怎麽能做到不放在心上。”


    他不知道該向誰問!誰求救。


    他繃著臉踉蹌站起來,到招嵩鍾麵前機械地說:“是我……害死他……”


    招嵩鍾麵無表情地迴頭看著他,最終握緊手中的石頭甩了出去。


    一下子跳下台階,低頭與他麵對麵,眼神寒冷地雙手一把握住他纖細的脖子。


    李澤雨就這麽看著他,麵無懼色。直到脖子上的手指漸漸收緊,他的唿吸被剝奪,眼神逐漸渙散。


    他臉色發紫的無意識張開嘴,對方的手一鬆,他頓時閉眼跌倒在地上咳嗽,捂住喉嚨拚命唿吸著。


    “怎麽樣,窒息的感覺好受嗎?”


    戴眼鏡的男生彎腰笑得很古怪,牙齒咯咯地響,笑夠了垂下眼眸,莫名伸手摸著他的脖子上勒出來的紅印。


    “知道嗎,這種感受,一個月有好幾迴,一年不知道有多少次,他一不爽就打人,其中他最享受的就是,這樣……雙手掐著我的脖子,直到我不能唿吸,他就會特別開心特別滿意,我無時無刻都在想,他什麽時候死,明天能不能立馬被車撞死,後天能不能被人砍死街頭!”


    李澤雨目光震動,驚人才看清眼前的戴眼鏡的男生的脖子上隱隱黑紫一片。


    男孩的聲音很冷靜很平淡,像在訴說著別人的故事。他看著他的臉,唿出白氣,慢慢收迴手。“現在你知道了吧,這就是我為人子的心情,”


    他如地獄般的生活,衝擊著李澤雨,他愣怔住,感覺不能唿吸。睜大雙眼,隻是無助地掉淚看著他的臉,逐漸表情裂開。


    你是在為我哭嗎!招嵩鍾怔怔看著他,雙膝跪下來,傾身把他抱住。他手指僵硬摸著他的頭發,除了被他爸打死那條牧羊犬以外,他還不習慣接觸任何人類的身體。他閉上眼無比真摯的說著。


    “李澤雨謝謝你,一定要健康的活著,活久一點活到長命百歲,我們以後再見……”


    再見了我的朋友。


    ——


    ——


    ——


    ps:


    終於到這裏了,這個迴憶篇,是我很早前就已經寫完的,寫文有時候真的有靈泉湧入這一說,就忽然有很強烈的畫麵感,和悲傷,讓從早到晚的把他寫出來,每次看我都感歎,寫得真好,但也難以複製,要是靠靈光一顯,那我也很可憐,但終於到這,啊啊啊!希望你們喜歡,是我超級喜歡的一段,其實,李澤雨和秦朗的後麵一觸即發的吻戲,早就寫了,也是靈感一現,我加油到那裏吧!!希望你們給這一篇留個言,我需要你們的分享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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