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父把地上的樹皮攏了攏道,“原本割漆是秋天的活,這不秋天我沒趕上來這裏,眼下你阿娘那織機又等著用,隻能用土辦法了。”


    “蒸漆有毒……”蘆葦皺眉不讚同。


    “沒事,蒸的少我會用衣服遮住口鼻的,”佟父給了女兒一個安心的眼神。


    土漆一般都是秋天割汁,熬熱透明就能刷了,不像蒸漆味道大刺鼻難聞,搞不好聞多了還能暈倒。


    蘆葦抿了抿嘴沒繼續說了,她爸一輩子的木匠人,比她懂的多,會保護好自己的。


    “洗洗手吃飯了,”佟母端了一大盆飯來到堂屋,朗聲催促爺幾個別忙活了。


    “吃飯嘍!”棒槌年紀小,每天最喜歡的事就是饞飯,有時候吃飽了剛放下碗,嘴裏便會問道;


    “下一頓什麽時候吃?”這應該是饑餓的後遺症。


    晚飯在微弱的火光裏吃結束,天冷上床早了也睡不著,一家人圍著火堆坐著說話聊天做事。


    佟父蒸完樹皮沒事幹了,拿起一根木棒在通紅的火焰邊,一筆一畫的寫了“棒槌”兩個字。


    “棒槌,這就是你的名字,記住它是怎麽寫的,”說完把抱著棒槌,拿起他的手腕開始教他寫。


    采薇目光崇拜的看著佟父,睜大眼睛看著火光下的字,臉上都是好奇。


    棒槌高興的哇哇直叫,嘴裏不停的說道,“阿娘你看呀我的名字!”


    佟母則是一臉的嫻靜溫婉迴以笑臉,抱著她視為珍寶的豆芽菜,看著爺幾個神色柔和。


    蘆葦雙手撐臉,看著溫暖的火光愣愣的出神,思緒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


    佟父教棒槌寫了半個時辰左右,然後又一筆一畫的教蘆葦姐妹倆寫。


    采薇學的很有興致,蘆葦隻是笑沒出聲,也沒拿木棒跟著寫。


    “阿姐你不學?”采薇悄聲問道。


    “我在心裏一直寫著呢!”蘆葦眨了一下眼睛迴了一句。


    “好了睡覺了,早點休息,明天還要起早送豆芽,”佟母放下手裏的活,開口攆三個孩子進屋睡覺。


    采薇跟棒槌不情不願的進屋休息了。


    佟母溺愛的白了一眼倆姐弟,弄好屋裏的火盆,跟佟父也進屋休息了,轉眼間佟家陷入了一片酣夢中。


    日子在不緊不慢中悄悄溜走,時間仿佛片刻的光景進入了臘月,眼瞅著還有十多天就過年了,柳林村也變的有了不少的煙火氣。


    佟父把漆好晾幹的木板安裝好,拍了拍衣服光頭出門朝著彭裏正家走去。


    “裏正,俺這地契管用嗎?”佟父很憨厚的笑聲小心詢問。


    “知府老爺蓋的大印怎麽會不管用的,行了,年外你放心的搬塘吧!這事我知曉了,”彭裏正看完紙契還給了佟父。


    佟父小心的接過紙契,樂顛顛的迴去了,到家圍著馬車轉了一圈傻笑半天。


    “囡囡,阿爹打算明天把馬車送給知府太太,好給你阿娘換點絲線迴來織布,你有什麽好的建議?”佟父低聲問廊簷下的閨女。


    蘆葦停下撈草的手,沉吟半響道,“建議是沒有,就是需要爸明天多揣點錢去府城,幫我帶一桶桐油迴來。”


    “帶桐油幹啥?”佟父不解的問道。


    蘆葦皺皺鼻子笑沒迴答,臉上一副保密的樣子。


    “行我記住了,囡囡,以後改口叫我阿爹,叫爸叫順嘴了容易生事出來,”佟父左右看了一眼沒人叮囑道。


    “好的阿爹,”蘆葦調皮的改口道。


    爺倆說完話佟父進屋找錢放好,晚上吃飯的時候說道,“采薇跟棒槌明早起早點,咱爺三趁天不亮把馬車推出村,送到知府家去,給你阿娘換點織布的線迴來用。”


    “好的阿爹,”采薇響亮的答應道。


    翌日天沒亮爺三個吃飽喝足出了村,一路走一路停,中午過半的時候,總算來到了知府家的後門,佟父熟練的到角門拍了拍門。


    “誰呀?門裏傳來不耐煩的聲音,”然後門打開了一個縫隙。


    “你幹什麽的?”門裏問話的人橫了一眼佟父。


    “俺前些日子跟太太說好送馬車來的,”佟父陪著笑臉上前喧唅道。


    門裏的門人目光一怔,朝佟父身後看去,不遠處停著一輛馬車半新的模樣。


    “等著我去通傳,”門人說完隨手關上門走了。


    佟父爺三在門口約麽等了半個時辰的功夫,角門才不緊不慢的再次打開,出來的婦人一身環佩貴氣,身後還跟了兩個伺候的傭人。


    “馬車在哪裏?”


    “太太,”佟父遠遠的給行了一個禮,側身指著馬車給她看。


    知府太太圍著馬車看了一圈,臉上看不出什麽想法,“你這馬車怎麽作價?”


    采薇偷偷抬頭看佟父怎麽迴答,餘光還好奇的看了一眼知府太太。


    佟父走到馬車跟前憨笑道,“太太能看中這馬車嗎?”他沒有直接迴答知府太太的話。


    “你這漢子心眼忒多了,太太問你怎的作價?你直接迴答便是了,做何言不對題的?”知府太太身後一個上了年紀婦人,神色不善的上前一步訓斥道。


    佟父眼裏閃過茫然,他就是想試試知府太太的底價,怎麽還變的有心眼了?又看知府太太神色很淡,下意識的抬手撓撓頭。


    “俺想用這馬車換四桶桐油、還有六筐絲線,”佟父揣度著知府太太的臉色說完。


    “桐油?”開口訓斥佟父的婦人凝眉。


    “是的,我是一個木匠,平日給人打東西少不了用桐油漆東西,”佟父規矩的解釋了要油的原因。


    知府太太扭頭看了一眼傭人沒說話。


    “你這馬車怎麽也值不了四桶桐油……”


    “太太是沒看中馬車嗎?太太若是沒看中也沒事的,這馬車今早推來的時候,路過吉祥巷被一戶地主老爺家看中了。”


    “因為馬車架有一半材料用的是紫檀木,我想著能坐這樣好的馬車,必是當官的大老爺才行,便沒敢答應那地主家,推來府城直接送給太太先過過眼。”


    “您若是看中了,草民就不推走了,您若是沒看中,草民再給送去吉祥巷裏,”佟父不軟不硬的打斷了那婦人的話。


    心裏冷笑道,想不明不白的吃了他的馬車?做什麽春秋大夢呢?上次的香樟木箱子,以及大氅輕裘吃出甜頭了是吧?


    那次給你占便宜,是因為自己急著脫手,這次桐油少一點,他都不會答應了,他就諒這知府太太不敢明目張膽。


    知府太太眼裏閃過不耐,又看佟父當真一副要走的架勢,再次扭頭狠狠的瞪了一眼傭人。


    “你這漢子,上趕著把馬車送來求太太看,太太好不容易忙閑看了,你又言語一大套的,也是我們太太心眼寬厚,不喜與你計較,又憐惜你們在雪地裏凍了許久,否則你哪來的迴哪去,”那傭人脾氣很衝的責罵佟父。


    “謝太太的寬厚,我們鄉下人沒規矩,說話衝撞了太太,還請太太大人不記小人過,”佟父從善如流的低頭老實認錯。


    “念你也是無心的,夫人不與你多嘴了,你要的太太都答應了,你們幾個過來把馬車送進後院去,”那婦人抬手對邊上的小廝吩咐了一聲。


    又看了一眼站著的佟父,“把他要的東西抬送門口來,”吩咐完人,便扶著知府太太扭身進去了。


    門口留下的都是推馬車的人,佟父三人在門口差不多等了兩柱香的功夫,角門被徹底打開從裏麵推出一輛小車,


    車後麵跟了四個小廝,推車上有四個大酒桶,以及半人高的六筐絲線,還有兩筐沒有肥油的肉,角落裏堆了三包看不清顏色的布包,鼓鼓的。


    推車出來的人也不說話,四人手腳麻利的把車上東西卸下來,其中一個看佟父陪笑的臉,開口了;


    “你今天運氣好,碰見我們老爺在家,他看了你的馬車,便吩咐人在原有的東西上,多賞了你們兩筐肉還有鹽,”說完抬腳進府啪一聲關了門。


    采薇看人進去了,忍不住高興的直蹦,“還給肉了!沒想到這馬車這麽能換東西!”


    佟父聽了無奈的笑了笑,沒見識的傻瓜呀!大半副車架料用的都是紫檀木的,馬車拿出去賣最少都得三百兩朝上,他這要的東西,約麽都沒到十貫錢,差不多是白送給了知府太太。


    “阿爹,這些東西我們怎麽弄迴去呀?”采薇高興完,看著地上的東西犯難了。


    “你們姐弟倆在這看著東西別走了,我去找輛牛車來,”佟父說完快步朝路口跑去。


    南陽城過了一年的恢複期,目前雖說還是很冷清,但是比之前剛開城門的時候可好太多了,至少府城裏能隨處可見少量的小販,還有稀稀拉拉的吆喝聲。


    佟父找了好半天,總算找到一個拉車的,給了十五個錢帶到知府家後門口,把一地的東西搬上車綁好,爺三跟在牛車後麵,一路踏著風雪迴了家。


    傍晚進村都沒敢走村道,而是選的最邊遠的路,怕車上東西太多被村民看見了,死皮賴臉的上門借,借了又還不起,那不就相當於白要嗎?


    “這是馬車換迴來的東西?”佟母有些驚訝的指著東西問佟父。


    “可不就是,桐油是我跟蘆葦用的,那線繩子明天給你織布用,肉你碾點鹽給醃了細細吃,”佟父仔細說了東西的用處。


    佟母聽明天就開始織布了,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彎腰把布袋搬進屋裏放好,出來跟二女兒把肉筐抬屋裏放著,至於大油桶,則是交給佟父處理。


    一車的東西處理好,天也黑了下來,又到了一家人期待的晚飯時間。


    村裏大部分人家這個時間點,早就忍饑挨餓上床躺著了,像佟家這樣一天吃兩頓的,還真是找不出第二家來。


    就連徐家都做不到每天吃兩頓飯,雖然他們也跟著找到了不少食磚,可徐家人口多呀!


    又都是壯勞力,如果像佟家這樣敞開了吃,年外幹重活的時候,吃的可就跟不上了,因此徐母做飯都是幹活做兩頓,不幹活下午吃一頓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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