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哥哥很冷漠。}


    兩床被褥一左一右地平放在榻榻米上,背對著對方,兄弟二人一句話都不說,屋中更顯空曠。


    {季節變換…}


    眨眼的功夫,小小的木屋就已經被落葉覆蓋,後方的樹木染遍紅色。


    而下一秒,又是白雪紛飛,萬木凋零。


    再一換,雪層盡融,叢木幽綠,春光明媚。


    {春天來了。}


    這日清晨,在脆生生的鳥鳴中,無一郎提著兩隻水桶,怯生生地對門口正在擺放木頭的有一郎說道:【哥哥,我去打水。】


    【怎麽還沒打好啊?】一塊一塊地將劈好的木柴壘在架子上,有一郎眉頭輕蹙。


    即使相處已經一起相處了許久,無一郎還是對這樣的態度感到難過,他垂下眼,不再說話,隻安靜地出了門。


    礁石灘上,清澈見底的溪水潺潺流動,在大大小小的山石間奔跑,帶來蒸騰的水汽。


    將扁擔上的桶放下,抓著把手,無一郎抬手就把桶浸入水中。水流的涼意襲上指尖,無意中往對岸掃了一眼,他的動作頓住了:【啊…】


    ————靜靜地立在樹蔭下,白發如雪、身著淺橙色衣衫的女性摘下頭上的鬥笠,對著麵前的少年緩緩鞠了一躬。


    那是何等清麗的容顏啊?多一分顯妖,少一分又寡淡。肌膚光滑白皙,雙眸湛湛有光,紅唇不點自朱…{她實在太美了。}


    無一郎呆呆地注視著這位悄然出現的女性,渾然遺忘了周遭的事物:{我還以為,她是白樺樹林裏麵的仙子。}


    {而這位女性,是主公大人的妻子。}


    明亮日光從木窗的空隙溜進屋中,將這簡樸的小屋映得滿室光輝。


    無一郎與白發女子隔著火灶相對而坐,模樣有點迷茫。而盤著腿坐在弟弟後麵,做哥哥的有一郎用一隻手撐著臉,表情實在算不上好看。


    {說是特地來深山裏拜訪我們的。}


    朱唇一張一合,將無數往事訴說。似乎聽見什麽超出認知的事情,無一郎麵露訝異之色,身子也禁不住往前微微傾斜。


    {但是…}


    抿緊唇,沉下眼,有一郎神色十分不快:【嘁。】


    【哐!】木門被毫不猶豫地一把拉上,撞在門框上,發出響亮的聲音。


    透過窗戶的欄杆,無一郎惆悵地目送著白發女子拄著木棍慢慢離去:{哥哥和平時一樣嘴不留情,趕走了天音夫人。}


    【真棒!】


    夕陽西下,殘輝熠熠。


    劈柴用的斧頭被紮入木樁中。


    屋外鴉鳴聲聲,屋內則是不疾不徐的切蘿卜的咚咚咚之音。


    而此時,站在哥哥身旁,手握成拳,無一郎激動得說話語速都快了許多,麵上漾著很是燦爛的笑容:【她說我們是劍士的子孫呢!】


    【而且我們的祖先,還是使用起源唿吸法的偉人!】


    【不關我們的事。】比起他的興奮,有一郎反應平平。一下一下地把案板上手臂粗的白青色蘿卜切成差不多大的厚圓片,他冷漠地吩咐道:【趕緊去淘米。】


    【哥哥!】第一次沒有受這態度的影響,無一郎眸子亮晶晶地:【我們去做劍士嘛!】


    說話的語氣裏充盈著濃濃的稚氣:【雖然世上有鬼這種事很難以置信,但既然我們有能力的話就去嘛!】


    【好嗎?】他張開雙臂,滿懷期待地注視著自己的哥哥:【我們去幫助被鬼折磨的人吧!】


    【我們一定能…】


    埋著頭,在弟弟歡喜的說話聲中,有一郎高高舉起手中的菜刀,然後,重重落刀———【咚!咚!咚!】


    這幾下已經不能說是在切了,而是用了大力氣在剁,其音聲聲響亮如雷鳴。


    欲要出口的話卡在了喉嚨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一句話說錯了,無一郎神色懵懂。房間內陷入奇異的寂靜。


    連風都停住了,連鳥兒的聲音都消失了。


    切成圓塊的蘿卜在案板上轉了幾圈,啪嗒落地,像一隻小小的車輪一樣在地上滾動,直至前路被無一郎的腳擋住,這才晃蕩了幾下,倒下去。


    【……】似乎察覺到什麽,他愣愣地看著自己的哥哥。


    【你說你能做到什麽啊!!】


    沒有沉默太久。


    眉心緊皺,瞳孔縮小,白齒咬起,有一郎聲色俱厲,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炸雷般的怒叱:【飯都煮不明白還想做劍士?!】


    【還想幫助別人?!】


    【別一天到晚說你的夢話了!】他狠狠在案板上砸下一拳:【你真是跟爸爸媽媽一模一樣!】


    【太樂觀了!】


    腦中一片空白,站在原地,無一郎呆呆地聽著。他沒有哭,隻是茫然。


    【腦子裏是怎麽想的?】


    越說,有一郎嗓門就越大,像是要把一直壓在心裏話全部吐出來,像是要把長久以來積攢的憤怒與悲傷全部發泄出來:【媽媽生病憋著不說,硬是要幹活累壞身體…】


    【爸爸不顧暴風雨,非要去采藥草!】握著菜刀的手輕輕顫抖,他埋下頭,說話的聲音沉了下去:【我都、我都那麽拚命地攔他了!】


    【我還勸了媽媽不知道多少次…要她好好休息!】


    “…他,”話糙理不糙。水鏡外,著一身明媚的淺黃色衣裳,幽若張著嘴,好半天才找迴自己的聲音:“有一郎,是不是也很難過?”


    不,應該說,他絕對很難過。


    “隻是因為是長子,是哥哥…”為了給無一郎做個榜樣,為了讓無一郎感覺自己還有人可以依賴,所以,一直不曾把情緒外露,將悲傷死死壓在心底。


    “他或許,隻是擔心無一郎會在和鬼的戰鬥中喪命罷了。”輕輕撫摸著她的小腦袋,軒武聖帝望著水鏡的目光略有些許欣慰。


    【幫助別人這種事啊,】屏幕中的少年還在咆哮。有一郎猛地側頭:【隻有天選之人才能做到!】


    【先祖是劍士又能怎麽樣?我們兩個小孩能做什麽?】


    【……】被這些宛如狂風暴雨般的話語打得猝不及防,無一郎張著嘴,答不上來一句話。


    【我告訴你吧,能做什麽、我們能做什麽!】正如軒武聖帝所言,有一郎怒不可遏地高喝道:【隻有白白送命而已!】


    【畢竟我們是爸爸媽媽的孩子!】


    【我們肯定隻會被那個女人利用,她肯定有什麽企圖!】


    【這件事不許再提,聽到沒!】


    【趕緊準備晚飯!】


    “果然,”長留山中,魔君殺阡陌也是心道:有一郎隻是害怕連僅存的弟弟也失去了罷了。


    “但是,”身為大師兄,落十一多多少少也能明白這種感受,他苦笑一聲:“有一郎也才十一歲啊。”


    他卻得如此懂事。


    “但是…”另一座洞府中,有人疑惑出聲:“無一郎身邊,沒看見有一郎啊。”


    【……】隻可惜,被訓斥的無一郎還太小,尚且還無法理解自己的哥哥的良苦用心。


    一語不發,他垂下了頭,橘黃色的日光下,從臉頰滑落的水珠閃著細碎的金光。


    {自此以後…}


    {我們就再也不理對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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