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這麽漂亮的妹妹…}


    將穿著淺粉色衣裳的白發女孩護在身後,握著鐮刀,男孩笑容陰森:{讓我的自卑都一掃而空了。}


    轉眼金烏西墜,夕陽的餘暉遍灑於世。


    {感覺我們今後的人生都將一帆風順。}


    行走在土路上,將團成圓形的油豆包飯團咬下一口,臉上沾了飯粒男孩也不曾理會,他大口吞咽著。


    他的另一隻手上,拎著個用幹葉與草繩細細裹成方形的物什。


    “是食物。”略一細嗅,又瞥見縫隙中透露出的油脂與棕色的肉片,有人低聲道:“看樣子用的材料還不差,有肉有飯,對於街頭百姓來說是很不錯的吃食。”


    是給墮姬、不,該叫梅了。


    “是給梅帶的吧。”


    “雖然不是個好人,但確實是個好哥哥啊。”


    但,待到日頭落下,玉盤升起,這還算不錯的吃食忽地出現在了地上。


    雪白的飯粒從幹葉的兩側縫隙中滾落,沾上了塵土。


    藍色的瞳孔縮得小小的,男孩出了一身的汗,他愣愣地看著什麽,不知為何震驚異常。


    {直到梅十三歲那年…}


    畫麵縮小,一個不算深的土坑出現了。


    而坑中的,是一團蜷縮著的、已經燒得焦黑的小小人影。白色的煙緩緩地往上飄,有細微的火聲響起。


    而站在這土坑前,男孩呆了好久。


    不少人嘶嘶抽冷氣,被這一幕驚得無言。


    “…坑、坑裏的、”狐青丘隱隱有猜想,她遲疑道:“是梅嗎?”


    是那個,漂亮得像精靈一樣的女孩子嗎?


    “出什麽事了?”


    為什麽會…


    似乎是為了給人們解惑,一個神色慌張的男人驚叫著,做出躲閃之態。


    【呃!】


    伴著女孩急促的喘息聲,與刺破東西的動靜,一隻攥著朱紅梅花簪子的手出現在屏幕上。


    而與紅梅的色彩同樣刺眼的,是那尖利簪尾上的血液。


    【呀啊—!】一手撐著地板,一手捂著眼,男人失聲痛唿。


    而門口,還握著簪子,白發女孩臉色陰沉。


    透徹的藍色眼睛中無一絲情緒,隻有冷漠,似塵封的萬載寒冰。


    而她的手中,綴著纂刻精致的紅梅、係著粉色的流蘇,細長的簪身上,鮮紅的血蜿蜒而下,一滴一滴,落在榻榻米上。


    【呃啊——!】疼得抱頭哀嚎,男人在被褥上打滾,斑斑血跡洇濕雪白的被褥,如同染上髒汙的新雪。


    {梅用發簪把一個武士顧客的眼睛捅瞎了。}


    {似乎是因為那個顧客說了我的壞話。}


    {又好像是因為,那個顧客對她動手動腳。}


    {我不清楚具體情況。}


    {而為了報複梅…}


    {他們把梅綁起來,活活焚燒。}


    站在土坑前,男孩的眼中爬上了血絲,他的眉頭、瞳孔、牙齒都在打顫:{當時我不在。}


    {收完債一迴家,就看到你已經全燒焦了。}


    “………”修仙界眾人相視無言,不曉得該說什麽比較好。


    “雖然說傷了人…”長留山中,戒律閣的首席眉眼低垂,半晌道:“卻也罪不至此啊。”


    更何況,如果妓夫太郎所說為真,那一開始也不是梅的錯。


    【唔、呃、呃……】滿是灰燼的土坑中黑乎乎一片,需得人瞪大眼才能勉強辨認出女孩的頭和身體。


    此時,背對著哥哥,她的身體抽動了幾下,從喉嚨中發出幾聲支離破碎的嗚咽。


    一聲聲,明明音量不大,如轟隆驚雷落在了男孩的心底。


    【嗬、嗬——】藍色的瞳孔一縮再縮,男孩說不出話,隻能無意識地吸氣。


    從火坑中搶出已經看不出人形的妹妹,將其緊緊地抱在懷裏,眼中淚水滿溢,看著天空,他撕心裂肺地哭嚎起來:【不要不要不要啊——!】


    【不要收走她!】


    他不知道在質問誰,似困獸般無能地發泄怒火:【你什麽都沒給過我,還要收走她嗎!】


    【我饒不了你、饒不了你!】


    用幹葉包裹的吃食靜靜地躺在地上,已沾上了塵土,淩亂不堪。就像———女孩一樣。


    臉頰鼓起青筋,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把我的妹妹複原!】


    【不然我管你是神是佛、都要殺光!】


    卻在這時,一道淩冽的寒光從他背後閃過——【呲!】


    滿堂皆驚:“這是…!”


    男孩哭喊的聲音戛然而止。


    【嗤嗤——】


    紅血飛濺。


    【呯——】抱著妹妹,男孩驟然失力,栽入土坑中。


    還保持著進攻的姿勢,臉上纏了好幾圈的繃帶,武士打扮的男人緩緩收刀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土坑中的“東西”:【就是他吧?】


    【是的,】輕抬寬袖,著一身深紫紅色衣裳,稍稍落後武士半步,中年女人諂媚笑道:【就是他。】


    【非常感謝,】她屈了屈膝:【總算少了一個麻煩。】


    【這人真的兇暴至極。】


    【……】陰影中,安靜地聽著,男孩的眼眸在劇烈顫抖,白色的眼白,逐漸被暗紅色吞噬。


    渾然不知他的憤怒,中年女人還在說話:【讓他去討債卻總是傷人,最近都不聽勸了。】


    【梅死了有點可惜,】她撇撇眉,看向武士時,臉上的笑容又滿是討好之意:【不過我找到漂亮的孩子,還會再介紹給您的。】


    【所以…這次的錢…】


    【別急,】武士慢慢舉起手中的刀:【我先殺了他再說。】


    【咻——!】


    不等他動手,一道身影極快地飛起,與他擦身而過。


    握緊的鐮刀在月下閃爍著不祥的紅光。而下一刻:【嚓!】


    一刀,深深紮入頭部。


    【呀!】鮮血迸濺,隻感覺一股劇痛,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驚叫一聲,中年女人整個人就往後倒去。


    【撲通。】男孩和著女人一同摔倒在地。


    【……誒?】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握著刀,武士茫然地迴頭朝後看去。


    【你…穿得不錯嘛。】


    半個後背都是血,蹲在中年女人的屍體旁,從地上拾起鐮刀,男孩嗓音低沉暗啞:【幹幹淨淨的,皮膚也很光滑。】


    【肯定每天都吃得飽飽的,睡在幹淨的被窩裏吧。】


    【你生來就這樣吧?】


    【住在能遮風擋雨的屋子裏,哈…真好啊。】他的肩膀開始顫抖,嗓音中裹上怒火:【真好啊——!】


    【……】一聲不吭,警惕之心大起,男人高高地舉起刀。


    【你這種人,不過是丟了一顆眼珠子,】鏡頭從武士用上好布料支撐的衣衫滑到坑中的焦黑一片的女孩:【就咿咿呀呀個不停…】


    【踏踏踏踏——】


    邁開步伐,武士發動了進攻,閃著寒光的利刃微微一仰,就要大力劈斬而下———【嗖!】


    動作驟然停住,他僵在原地,臉上一片空白。


    下一刻——【唰!】


    刀刃斷裂,傷口從下顎一直延伸到發際。鮮血淋漓。


    【消停點吧。】在一瞬間就出現在了武士背後,單膝跪地,垂著頭,男孩低聲道。


    如他所願。


    【撲通——】


    栽倒在地,武士再也沒能爬起,他死在一位兄長的怒火中。


    {沒有人幫我們。}


    黑夜深深將一切髒汙與罪孽包容。


    抱著隻有一息尚存的妹妹,男孩一步一步在走在寬闊的街道中,而兩側的房屋,沒有一間點燈,也沒有一個人出門查看剛才的動靜。


    {一直都是這樣。}


    男孩將懷抱又收緊了幾分,似乎想借此給予妹妹支撐與溫暖:{而我們的生活,也一直都是這樣。}


    {從來沒有人會幫我們。}


    步伐越走越慢,逐漸變成拖行———他的傷太重了,而他自己,到底也才十幾歲,加上先天不足,後天也沒有養好…


    漸漸的一點力氣也無,摔倒在地,他將妹妹死死護在身下。鮮血在身後凝聚成小小的水窪。


    {開始下雪了。}


    天空飄落的是與他們不相符的潔白。


    一片又一片,就如陽光、如雨露、如雷電…一樣,它們平等地落給每個人。


    不論貧富。


    但,富人有厚實的棉被、溫暖的火爐、熱氣騰騰的食物。


    而窮人,尤其是這對兄妹,除了身上單薄的衣衫外,他們隻有彼此———{無論何時,一切都對我們毫不留情。}


    {為什麽?不是說禍福相依嗎?}


    {好事壞事就不能輪流來嗎?}


    “……這就是,上弦六身為人類時候的事情啊。”北海龍王眉頭越皺越緊,隻覺得可笑———但凡有一個人救助,或許,惡鬼就不會出現了。


    有的時候,人類比鬼還可怕。


    【怎麽了怎麽了?】


    在這寂靜的雪夜裏,在男孩絕望不甘的心聲中,一個輕佻上揚又悅耳的嗓音響了起來:【怎麽這麽可憐?】


    白發盈光,體態修長,著一身黑色花紋的暗紅色華服,劍眉星目,麵若冠玉,俊美的男子踏著冬天的第一場雪,翩翩而來:【我心善。】


    薄唇輕啟,銳利的鬼牙展露無遺:【看到了可不能不管啊。】


    【那個女孩馬上就要死了吧?】


    像是突發奇想,他嗓音帶笑。刻著上弦陸的眼中,五色流轉,仿佛上好的寶石:【我分點血給你們吧,兩個人都給。】


    【隻要那位大人選擇了你們,你們就能變成鬼。】


    他的頭頂也有著和衣服相似的紅色花紋,像流淌的血水,平白為他的氣質添了幾分詭異。


    雪點逐漸密集。


    許久未得到迴應,男子也不急不惱,耐心頗足:【生命是很寶貴的。】


    【要珍惜生命。】


    【來吧,】白皙修長,有著藍紫色指甲的五指分開:【你們在變成鬼後…】


    朝著兄妹二人伸出手去,男子低眉沉眼,笑容古怪:【能否像我一樣升到十二鬼月中的上弦呢?】


    “明明是鬼,卻說著要珍惜生命…”天山掌門眼神複雜:但是,掠奪生命的,不就是你們嗎?


    “但是說到底,”嶗山掌門歎息道:“死在鬼手上的人類雖然多,但比起戰爭根本算不上什麽。”


    而大戶人家有時候一個心裏不快就要打死一兩個奴仆。


    更別提皇室了。


    “我皇室中從未隨意打殺過下人。”似是知道了什麽,軒轅朗抱著臂不愉道。


    殺阡陌不以為然地挑挑眉:“說不定隻是你不知道呢?”


    “你…!”


    {我不後悔變成鬼。}


    眼睛與嘴角都在抽動,慢慢地,凸起的青筋從男孩的脖頸處爬上了臉頰,他揚起了嘴角。


    {無論重來多少次。}


    站在一片黑暗中,男孩———妓夫太郎,已經不複人類的模樣,黑綠色的頭發、痩削得突出的肋骨、脖頸和手臂上的緞帶…他徹徹底底變成了鬼的形態。


    {我都一定會選擇變成鬼。}


    {我絕不放過幸福度日的人。}


    綠發之鬼沉下臉,咬起了牙:{絕對會變成妓夫太郎收走他們的幸福。}


    {不過…}


    黑暗將他的身影吞噬。


    {如果要說還有什麽牽掛…}


    {梅,你不該和我過一樣的生活。}


    白光乍現。


    一條不算寬闊的相間小路出現了,它在盡頭出一為二。綠植幽深,道路的分叉處,一座神龕靜靜地立在那。


    而這條分成兩半的道路,一側,天空烏雲密布,密密集集的樹蔭將光線遮得一幹二淨。


    一側,天空碧藍透徹,明媚的陽光將樹木與綠草都照得亮堂堂,可愛至極。


    {如果在一家更好的店,}


    白發盤起,精致的珠釵點綴得恰到好處,已然長成的女子身著華美的打褂,被數人簇擁著,她眉眼彎彎,藍眸中笑意淺淺。


    ————{你就能做真正的花魁。}


    {如果生在一個普通的家庭,}


    抱著個虎頭虎腦的孩童,女子笑容溫和,眉眼中一派清澈與輕鬆,而後頭,拿著個黃皮綠底的風車,男子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十分溫和。


    ———{你就能做一個普通的女孩。}


    {如果生在富貴人家,}


    雄偉大氣的庭院中,黑衣男子、青衣婦女麵容模糊。


    而前方,一道麗影靜靜站立。淺色的衣上,被繡娘用上好繡線繡製的各色花朵競相開放,將穿著它的女子襯得越發明豔動人。


    ———{你一定能成為文雅的大小姐。}


    睫羽纖長,雙眸清澈,白發女子唇角微弧,隻是一抹淺淺的笑,卻叫人看得心神動蕩。


    {你性格直率,容易受人影響。}


    {是我把你教成這個樣子的。}


    {在被人掠奪前先奪走別人的東西,討走該討走的東西,這些都是我教的。}


    {所以你才會刺穿那個武士的眼珠。}


    {如果你能順從一些…或許,命運就會完全不同。}


    明亮寬闊的庭院中,開了滿滿繁花的樹下,黑衣武士抿嘴一笑,抬手從袖中掏出一支有著粉色流蘇的梅花簪子。


    他輕輕地將其斜插入白發女孩的發中。


    白與紅相映相襯,女孩清麗脫俗的容貌,頓時更添了幾分光彩。


    似乎有些茫然,女孩伸手摸了摸,很快,她眉宇舒展開來,綻放出了一個比花還美麗的笑容。


    其笑聲,清靈無比,似山中潺潺的溪水,讓人為之陶醉。


    {我唯一的牽掛…}


    {就是你啊。}


    .


    .


    .


    .


    .


    .


    .


    ———————————


    不知道梅是因為武士說妓夫太郎壞話刺他,還是因為武士要對她動手動腳而刺他(兩種說法都有,但我沒在公式書上看到詳細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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