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黃,赤霞絢爛。


    轉瞬間就到了傍晚。牽著身旁人的手,拎著糖,戴著花環,花千骨一路上蹦蹦跳跳,似乎高興得不得了,小嘴一直咧開著。


    【這麽開心?】幫她拿著那桃枝與木匣子,花秀才笑眯眯地問。


    【嗯!】花千骨重重點頭:【非常非常開心!】


    【是嘛?都收到了什麽禮物啊?】


    忽有一人插話。放眼望去,容貌足以傾倒眾生的青年一身紅衣,靠在門框上,他雙手抱臂,看著二人,眉眼含笑。


    這…這青年一露臉,北海龍王就不由失笑———“魔君?”


    可不是嘛,一眼就認出來了啊!


    哼哼~心裏美得不行,殺阡陌挺直了腰:他就知道,小不點心裏有他!


    【哥哥!你什麽時候迴來的?】


    影像中,花千骨歡唿一聲,一蹬腳衝上去抱住青年,煞有其事地道:【唔、今天朔風給了我花枝,東方給了我花環、朗哥哥給了我九連環…爹爹幫我拿著呢!】


    【摩嚴先生今天特別好,還給我糖啦,哥哥也吃!】


    說著,縮在人懷裏,她就打開紙包,摸出一顆糖要塞入殺阡陌口中。


    【唔。】沒有拒絕,就著她的手吃了下去,殺阡陌勾唇:【果然很甜,謝謝小不點~】


    【姐姐,我也要!】


    卻在這時,一個小腦袋從旁邊鑽出,同樣穿一身粉衣,紮著兩個小巧的丸子頭,四五歲左右的孩童鼓著腮幫子,奶聲奶氣地喊道。


    【好,也給糖寶!】看見她,花千骨高高興興地又拿起一顆糖。


    【快別吃了。】望著他們兄弟姊妹互動,花秀才無奈搖頭,目光投向殺阡陌,他問道:【你娘呢?】


    【在廚房呢。】殺阡陌一手抱起花千骨,一手攬著三四歲模樣的糖寶,笑著同二人蹭蹭臉頰。


    話音未落,一道清柔的女聲響起:【飯菜做了一大桌了,怎麽都不見人哪?】


    正笑得開心的花千骨抬眼望去,屋簷下的紅色大燈籠已經亮起,一片暖融融的光芒中,麵容秀美的婦人站在燈下,笑靨如花———【快去洗手,吃飯了啊。】


    杏眼微微睜大,掙紮著從殺阡陌懷中跳下來,花千骨伸出手,笑盈盈喚道:【娘—!】


    沒有半點遲疑,婦人衝她張開手臂:


    【哎。】


    ———————————


    【吱—呀——】


    靜靜的車廂中,放置在地板上的木箱被推開一條縫。


    慢慢爬出,銜著竹口枷的粉衣小女孩兒禰豆子站起身,她新奇地打量著周遭的一切。


    著重看了看那依舊僵持不下的煉獄杏壽郎與女孩。


    扭頭,印入眼簾的是同樣昏昏睡著的善逸、伊之助等人。


    旋身,倚著座椅的靠背,花千骨嘴角微弧,睡得正熟。


    【唔!】眨巴著大眼,禰豆子輕輕推了推了她,卻沒有得到迴應。


    不自覺就擰起細眉:抱抱呢?


    低頭又看見被繩索連著,滿頭大汗的炭治郎。【得…趕快醒來…】唿唿地喘著氣,他無意識道。


    【唔、唔——】禰豆子又輕輕推了推炭治郎。


    還是沒有迴應。


    皺起的眉頭在看到哥哥垂在地上的手臂舒展開來。


    握著哥哥的手,將其放在腦袋上,禰豆子閉上眼,希望能被哥哥摸摸頭。奈何她手一放,那雖粗糙卻溫暖的大手也滑落了下去。


    隻是喘了口氣,炭治郎依舊沒有醒來。


    【唔——!】


    抱抱沒有了,摸頭也沒有了!


    不能明白為什麽沒有人理自己,也無法弄清楚眼前的事情。禰豆子隻知道一件事———哥哥和姐姐都不理她。


    禰豆子鼓起了臉頰。


    【呯!】氣咻咻地哼了一聲,她挪動腿腳,一頭撞在炭治郎的額頭上!


    “啊!”這傻孩子,別撞頭啊!落十一看得心急,卻見屏幕上,禰豆子身形一僵。


    一卡一卡地朝著大家的方向扭過來,她額頭紅紅的。


    下一秒,【嗤】的一聲,黑血飆出,順著光滑白皙的臉頰往下滑。


    顯然是疼了,禰豆子愣了好一會,大大的眼中忽地就冒出了淚水。


    【嗚、嗚……嗚唔!】


    思考了片刻越想越氣,高舉兩隻小手,她一頭撞了迴去!


    【唿——!】憑空生出的粉紅火焰中交雜著刺目的白,迅速蔓延,將炭治郎整個人都吞噬,又以濤濤之勢唿地騰起,將後頭的煉獄杏壽郎都蓋住了!


    長留山中、各色法器之外,不知有多少人都睜大了眼!


    因為,不止夢外,夢中,被夾在弟弟妹妹中間,正焦急得不行的炭治郎的手腕上,也冒出了粉紅色的烈焰!


    原本隻在手腕上一圈,這火焰卻旋風一般,以不可阻擋之勢迅速蔓延,將炭治郎整個人裹入其中!


    【啊!】


    【哥哥!】


    哪裏還顧得上吵架?渾身被映得通紅,花子和竹雄都急了:【怎麽辦,著火了!】


    【哥哥!】


    【……】不似他們的慌張,火焰中,炭治郎怔怔地抬起了手,而不知是不是用以支持燃燒的東西已經燃盡,那方才還熊熊燃燒著的火焰極突然地就消失了。


    {是禰豆子的味道。}旁人認不出來,炭治郎還認不出來嗎?


    {禰豆子血的味道!}


    {禰豆子…她受傷了!}


    確實是受傷了。


    看著站在哥哥身邊眼淚冒得跟泉水一樣源源不斷的鬼之少女,異朽閣閣主的表情頗為複雜。


    {禰豆子!}在心中高喊著妹妹的名字,炭治郎站起身來,在花子、竹雄等人震驚的目光中,火焰再度出現。


    【唿——!】


    發了瘋一般,以炭治郎為中心,這粉紅色的火焰肆無忌憚跳動著,如龍卷似的,盤旋不休!


    “快看!”


    有人抬手高唿,引得不少視線都凝聚了過去————“炭治郎的衣服變了!”


    “現在他身上的,是鬼殺隊的隊服!”


    真的,落十一不敢置信地眨眨眼:連日輪刀都出現了———在紛飛的火花中!


    {隊服、日輪刀…}也發現了自己的變化,炭治郎心中微定:{我在逐漸醒來!}


    {在一步步地慢慢覺醒!}


    眼睜睜看完了全程,灶門竹雄遲疑:【哥哥…?】


    【哥哥,你沒事吧?】灶門花子滿目擔憂。


    連灶門茂都湊了上來:【哥哥?】


    【…對不起。】看著自己的弟弟妹妹們,炭治郎眉頭緊鎖:【我要走了。】


    繞過弟弟妹妹們,他大步朝門口走去:{我必須趕快迴去。}


    多看一眼都會猶豫。但,不能猶豫。


    心一橫,他側過頭,閉上眼:【對不起…】


    【哥哥!】【哥哥!】【哥哥!】


    除了年幼尚不明事的灶門六太,其餘幾人都急了,趕忙出聲,但這反而讓炭治郎的內心更加堅定。


    在親人的挽留聲中,推門而出,他頭也不迴地快步奔跑起來。


    踏在那冰冷的雪中,腳下一滑又迅速站起,他甚至不敢稍稍放慢步伐:{如果讓我做夢的鬼就在附近…}


    頭頂是耀白暖陽,周遭是高聳的樹木與皚皚白雪,唿嘯的寒風中,他的聲音非常清晰地傳了出來————{我必須趕緊找到,將其斬殺!}


    四處張望,入眼卻隻有一片白色,炭治郎越發焦急:{在哪裏?趕緊!}


    來不及多思,匆匆選定一個方向,重重踏在雪上,他又跑了起來。


    直到一個柔和清亮的女聲響起———【哥哥,你要去哪裏?】


    端著裝滿綠色葉子的竹笸籮,長發在腦後挽出發髻,披著深色外衫,粉衣女孩詫異道。


    【……】正往前疾衝的炭治郎頓住了。四肢百骸中,用以支撐奔跑的力氣在此刻,仿佛突然被什麽東西吞噬得一幹二淨。


    一下刹不住,踉踉蹌蹌地衝出去幾步,好險沒摔下去。但,穩住重心之後,他沒有轉身。


    紫薰淺夏深吸一口氣,叫破了女孩的身份:“………禰豆子!”


    不錯,這突然出現的女孩,正是身為人類的禰豆子!


    見哥哥停住,禰豆子星眸眯起,淺笑盈盈,很是高興道:【今天我摘到了好多野菜。】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那一雙赫色的眸子顫了顫,不自覺盈上了淚。


    【媽媽、在這邊!】


    【哥哥身上突然冒出了火…】


    竹雄背著六太,花子指引方向,茂拉著葵枝。就這一下的耽擱,雪叢之後,被拋下的親人也循著足跡追了上來。


    【媽媽?】看著家人都來到了這裏,禰豆子迷茫:出什麽事了嗎?


    【炭治郎,】來不及解釋起因經過,停在幾丈之外,吐氣成霧,注視著背對著自己的孩子,葵枝目光擔憂:【你沒事吧?】


    【哥哥?】


    將六太放下,竹雄也不再鬧小性子了。


    【你怎麽了,炭治郎?】許久沒有得到迴複,葵枝的語氣帶上了慌亂:【還穿著這樣一身衣服…】


    樂聲輕輕,不知何時原本亮白的天空已布滿烏雲。輕盈的雪點隨風而落。


    “炭治郎…”看得人心中酸澀。幾個弟子抱在一起,差點沒掉下淚來。


    【啊…】


    直到此刻,炭治郎才終於開腔了。


    嗓音暗暗沉沉,似積壓了無數情緒,又帶著足以壓垮一切的悔意與悲傷———【真想…永遠留在這裏啊。】


    {真想轉頭迴到他們身邊。}


    {本來,我可以永遠在這裏生活下去}


    雪,靜靜地下著。


    落在地麵上,落在樹梢上,落在房屋上,也落在每個人的心中。


    將那顆晶瑩剔透的心靈,死死壓住。


    身側布滿繭子的手倏然攥緊:{本來,大家現在都應該活得好好的。}


    花子、茂、母親、六太、竹雄…


    而…


    {禰豆子,也能沐浴著陽光,站在藍天下。}


    不用擔心碰到血會失去理智,不用擔心遇到獵鬼人會被斬殺,不用擔心觸碰日光會灰飛煙滅。


    沒有出聲,依舊捧著那笸籮,禰豆子茫然地嗬了口白氣。


    {本來…本來…}


    以圓木搭造的鍛炭屋前,柴垛堆疊,蒸騰的白霧中,赫發少年認真地看守著燃著火焰的爐口。


    {我今天也該在這裏燒著木炭,永遠不會有碰到刀劍的機會。}


    站在門口送別即將出門賣炭的兄長\/孩子;聚在一起看姐姐\/女兒用小爐子烤脆餅…


    {本來…本來…}


    春意盎然的山林中,潺潺流水的溪流旁,背著竹簍排隊前進的孩童們。


    本來,他們的生活應該是這樣的啊!


    【……】與炭治郎如出一撤的赫色眸子抬起,穿著暗藍色衣裳的六太太小了,什麽都來不及懂,他傻乎乎地上前一步。


    動的不止是他。


    安靜的冰雪世界中,無數人的淚眼中,無數人的欣慰中,無數人的唏噓中,炭治郎也邁動了步伐。


    自始至終都沒有迴過頭,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很慢,但每一步都很堅決:{但是,我已經失去了這一切。}


    {沒有辦法重來!}


    用力將淚水眨去,咬緊牙關,不再遲疑,揮動手臂,他大步奔跑起來。


    【哥哥!】


    眼睜睜看著他頭也不迴地離開,在整個夢中都不曾開過口的六太帶著濃濃哭腔,終於說出了自己的第一句話。


    盡管年幼卻能感覺到更多的東西,不知為何他向前追去,邊哭邊喊:【不要丟下我!】


    沒跑幾步,他一把撲進雪中。


    【……】哪裏隻是他在哭?即使狠心離開,炭治郎卻根本不敢開腔。


    {對不起…}


    {對不起,六太…}


    即使眼淚已經止不住地滑落,飛揚在空中。


    {我沒法陪在你的身邊。}


    {但哥哥永遠思念著你…}


    {思念著所有人…}


    綠黑格子的外衣隨動作鼓蕩不休。站在一起的葵枝等人身形已經越來越小,逐漸與背後的山林融為一體————{心中,對你們有著無盡的謝意。}


    {有著無盡的歉意。}


    {我絕不會忘記你們。}


    白霧漸起,卷著落雪,遮掩一切。


    {我的心,永遠與你們同在。}


    {所以,}滿臉是淚,赫發少年幾乎是用盡了渾身的力氣在奔跑,在強迫自己離開:{所以,請原諒我。}


    原諒我的,離開。


    【……】漫天的風雪中,一道褐色的身影緩緩浮現。


    肌膚蒼白如雪,少年低聲喃喃:【我要,趕緊破壞精神之核。】


    【咚———!】


    舉起手中慘白的骨錐,他一個發力,就將其狠狠紮入一道看不見的透明薄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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