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傾,帳簾被黑娃再次挑起。


    黑娃對帳外擺了擺頭:“進去吧,還愣著作甚?”


    王離探頭探腦地走入帳中。


    “君父!”


    一眼看到王賁坐於其中,王離連忙快走幾步,噗通直接跪在了王賁的麵前。


    王賁瞅了他一眼,重重歎一口氣,把頭扭向嬴政,拱手道。


    “犬子不才,讓太始皇費心了。”


    “什麽?太始皇?”王離猛然抬頭,看向嬴政。


    劍眉星目,白淨無須,頗有一副王者之風,但看著也不像太始皇該有的年齡樣貌啊?


    王離一臉懵逼地起身望向王賁,道:“君父,這是何意……”


    “混賬,跪下!”


    王賁直接一聲大喝,嚇得王離一哆嗦又趕緊跪下。


    要不是這不孝子,哪裏會捅這麽多簍子,還特娘的被請家長,這事擱在誰的身上都會憋一肚子氣。


    嬴政笑著道:“誒,賁卿,王離又無大錯,何必責備與他?”


    王賁尷尬地笑笑,瞪了王離一眼。


    這一下王離更蒙了。


    “起來吧將軍,快請入座!”


    王離沒敢動,小聲問王賁:“君父,您是要背叛大秦?”


    “我背叛乃妤的!”王賁差點把鞋丟過去。


    看到王賁的反應,王離終於放下心來,連忙謝過嬴政在王賁的左手處坐下來。


    嬴政舉起酒碗道:“來,賁卿,為我君臣能在此相聚,幹杯!”


    一碗米酒下肚,王離很是享受這味道。


    這都多少天了,風餐露宿的,也該喝喝酒吃點肉了。


    此刻的司馬仁卻還在囚車中凍的瑟瑟發抖,無奈隻能抓起一點稻草往身上蓋了蓋。


    “唔,暖和多了,趁王離不在,多蓋點……”


    王離驚歎道:“這肉為何如此美味?”


    王賁想要瞪他一眼,便聽到嬴政解釋道:“此皆乃齊鹽之功,朕此來特意帶來千石精鹽供眾卿慢慢享用,賁卿等到了鹹陽,朕會多為你留一些,迴去也讓翦太師嚐嚐,如何?”


    王賁連連答謝,但是心裏那個苦,卻無人能體會。


    現在自己確定這是太始皇沒錯了,可真若到了鹹陽,叫他如何解釋?


    難道要說始皇帝死而複生,儷陵裏葬的隻是肉身嗎?


    就算是相信,那又該置扶蘇與何地?


    說出這話,要是讓老翁聽到,非拄著拐杖把自己追出興樂宮不可。


    對於王賁的想法,嬴政一目了然,遂開口道:“賁卿不必自擾,朕此來鹹陽,並非是想久居,而是要隨諸君迴到齊國,大可不必昭告天下。”


    嬴政有心想說寄居宿主不願留在宮中,但還是忍住了。


    畢竟這事說出來也沒人相信,還不如不說。


    “既如此,那真是太上聖明,大秦之幸也!”


    王賁抹了一把冷汗,但隨即心中又升起萬千感慨。


    “啟稟太始皇,自您歸天之後,我大秦國事凋敝,已大不如前,群臣皆是翹首期盼您能重迴大秦,執掌天下啊。”


    嬴政為之一動,連忙問道:“卿且說說如今國事如何凋敝,我大秦又有何後顧之憂。難道扶蘇就如此不堪嗎?”


    始皇帝一問,王賁就好似孤兒找到了家一般,兩眼頓有淚花閃動。


    “太始皇您身在外,故宮中之事有所不知,微臣便為您說上一二吧。”


    這牽扯到了最核心的情報,眾人皆是目不斜視,洗耳恭聽。


    王賁先是歎了口氣,這才徐徐道來。


    “自始皇帝歸天,趙高伏誅,扶蘇皇帝得知噩耗亦是茶飯不思,日夜悲痛不已,最後無奈家父親自上朝率領群臣力諫,皇帝才勉強開始聽理朝政。”


    嬴政一聽,立刻恨聲罵道:“這個逆子,竟然置國事而不顧,真是不堪大任!”


    王賁連忙解釋:“太上切莫責怪皇帝,皇帝也是奉孝登基,對您不舍才致如此。”


    “自古忠孝難全,天下大任怎可耽擱?不是迂腐又是什麽?你繼續說。”


    “即使扶蘇皇帝想要勵精圖治,奈何國庫空虛,國力衰竭,連年征戰更是雪上加霜,故阿房宮停建,儷陵也是草草收場,長城更是半途而廢……”


    嬴政不忍地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


    這些事情他早有預料,可當親耳聽到真實消息時,還是會感覺有些難以接受。


    那可是他畢生的夙願,到死也未能實現,怎不教人意難平。


    “卿繼續說便是,不必管朕。”嬴政的聲音有些低沉。


    王非土道:“陛下要不你歇一會,讓我來?”


    嬴政:“不必了,朕能頂的住。”


    王賁繼續道:“出了工事停滯以外,扶蘇皇帝並未對朝中職位做出調整,不過之前都是始皇您親自處理,現在都交由李斯和馮劫左右丞相審閱各地奏折,篩選重要的才向皇帝請奏。”


    “哼!李斯?!”


    嬴政很清楚此刻不能帶個人情緒,李斯也是一名得意助手,可有前車之嫌,也難免會心生芥蒂。


    “前幾日右相馮劫上了一道奏折,言各地叛軍皆難以平複,不如皇帝下一道諭旨,按照周朝慣例,仍襲分封之治,卻遭到李斯痛罵,二人在朝堂上罵的不可開交,皇帝卻隻能坐視不理,另朝中許多老臣皆是搖頭歎息,盡言若是太始皇安在,豈容這事發生。”


    “天下一統乃是朕的遺誌啊,可是如今天下大亂,又豈是馮劫一人之錯?”


    若是在活著的時候,始皇帝一定會以雷霆手段鎮壓各路諸侯,再迴頭重罰馮劫禍亂朝綱之罪。


    可是現在物是人非,始皇帝的打算早就在王非土的影響下悄然發生了變化。


    上兵伐謀,這句話並不是完全用在戰爭上,它也可以在朝堂之中如魚得水。


    聽過王賁一席話,嬴政暗暗下定了決心。


    大秦的朝堂不該這樣運作下去,如果長此以往,必定會君臣不分,國將不國。


    “非土,這交給你吧,朕有些累了。”嬴政說完便再無聲息,王非土精神一震,坐直了身體。


    “君候,此次迴到鹹陽,我要你幫我做一件事情。”


    王非土看向王賁的眼神裏,讓王賁感到完全換了一個人。


    “太始皇?”


    王非土一抬手打斷王賁,直接道:“待你迴到鹹陽,不必提我乃始皇嬴政一事,隻需按照我的吩咐,在城中散播一個消息即可。”


    “這……”


    王賁有些意外,秦律中肆意散播不實之言是要殺頭的,就連他通武侯也不例外。


    但卻是太始皇親口要他做的事情,這就有點糾結了。


    王非土一笑:“汝隻需記住一句話,齊楚之地的精鹽乃是上天所賜,食之可延年益壽。”


    “什麽?精鹽?!”


    這不但把王賁搞懵了,就連身邊的範增蕭何都有些摸不到頭腦。


    話說精鹽和分封諸侯有個卵的關係,他為何提出這麽奇怪的要求?


    “正是!對君候來說,這應該不算什麽事吧?”


    “不算……”


    王賁茫然地點點頭。


    這豈止不算事,簡直就是褲襠裏摸雞,手到擒來的伸手之勞。


    麵對王非土看自己的目光,王賁很確定不是在跟自己開玩笑。


    他和尉繚互相看了一眼,趕緊端起酒碗喝上一口壓壓驚。


    這可真是稀奇,太始皇不想要他的大秦江山了,隻想讓幫他做做宣傳,幫助他在齊地賣鹽……


    宴會在眾人的推杯換盞中結束,走出轅門時,王賁望望頭頂的月光,已是半夜時分。


    “君候,朕就不遠送了,明日隻待君候親自為朕開路,咱們帶上這批精鹽,前往鹹陽!”


    “請太始皇放心,屬下定全力以赴,為您保駕護航!”


    “好,就此告辭!”


    “臣,拜退!”


    走出王非土的視線,騎在馬上的王賁和尉繚相視一陣苦笑。


    真是一場奇妙的盛宴,大開眼界呐!


    正熟睡的司馬仁撓撓發癢的脖子,睡眼惺忪地看了看遠處燈火處一大群人迴到營帳,迷茫地看看身邊很是奇怪。


    “這都什麽時辰了,王離是被處以極刑了嗎?怎麽還不見迴來?”


    想了想,還是想不出個頭緒,索性繼續倒頭酣睡。


    ……


    太陽緩緩從東方升起,把金色的陽光慷慨地灑滿大地。


    “嘿,司馬將軍,別睡了,快起來洗漱。”


    黑娃拍了拍囚車,叫醒熟睡中的司馬仁。


    司馬仁坐起身揉揉眼,看到黑娃胳膊上搭著一套白色深衣,地上放著一盆水,恭恭敬敬地站在囚車旁等候。


    “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囚徒還有專人伺候洗漱?”


    黑娃答道:“家主特意囑咐,要讓司馬將軍換洗衣物,隨大軍前往鹹陽。”


    說著,黑娃上前打開囚車,迎接司馬仁下車。


    “我去,這麽神奇嗎?囚車一夜都沒鎖?”


    司馬仁從囚車內鑽出來,黑娃親切地上前幫他抹掉頭上的稻草,在無微不至的伺候下,司馬仁煥然一新,騎上了一匹高頭大馬。


    跟在車隊的末位,黑娃為他牽著馬,問道:“司馬將軍,知道該怎麽如實給司馬欣將軍稟報吧?”


    司馬仁連連點頭:“知道知道,你們不就是想要我告訴家父,王公子深明大義既往不咎,特意前來護送我迴鹹陽嘛,放心吧,我記著呢。”


    這也許對於黑娃,他會特別神奇司馬仁會這麽配合王非土的掌控。


    可王非土卻隻笑不語,因為他知道,這種情況有個專業術語,叫做斯德哥爾摩效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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