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楹兒,是母親對不起你,是母親沒用,才讓那些人逼你走上和親的絕路,我苦心栽培你十六年,把你養得剔透至此,本是希望你不要走母親的老路,被夫君厭棄,卻不想到頭來卻是......”


    風韻猶存的婦人穿著半舊的衫子,眼含熱淚。


    劉楚楹坐在華美的車轎中,華服紅妝,更襯得那如玉的肌膚在陽光下瑩瑩生輝,她低垂著泛水的雙眸,哪怕沒有做任何表情,也萬分惹人憐愛。


    隻因母親從來不許她在日頭下行走,也不許她做出任何損耗美貌的事情,又教導她要細聲慢語,懂得以弱示人,才養出這樣如弱柳之態。


    可是光憑美貌還不夠,劉楚楹的母親徐昭容當年也是名動天下的美人,結果還不是熬不過歲月的消磨,加之北襄皇帝後宮美人兒數不勝數。


    失寵的她,導致一兒一女在宮裏過得沒有半分尊榮可言。


    所以在別的公主都在學習四書五經,劉楚楹的母親隻教她如何討男人歡心。


    這麽些年,徐昭容耗費苦心培養女兒,可到頭來,劉楚楹卻要被送去北方那蠻夷之地和親。


    “我十六年的苦心,全白費了啊!”徐昭容絕望的掩麵痛哭。


    劉楚楹心早已麻木,和親之事已成定局,沒有人能夠救得了她。


    送親的使臣又來催了一遍,劉楚楹緊緊抓著母親的手不願鬆開,不隻是舍不得母親,她最放心不下的還是他。


    可這時候是國學的考試,他無法來送自己最後一程了。


    “母親,保重。”劉楚楹丹唇輕啟,緩緩鬆開了徐昭容的手。


    “楹兒,我的楹兒!”徐昭容比任何人都要知道,這恐怕就是她和女兒的最後一麵。


    隨著送親隊伍的啟程,徐昭容被甩在身後,整個皇室,除了她,沒有一個人前來送行,包括劉楚楹的皇父。


    劉楚楹強迫自己不要哭,她不喜歡哭,可是母親說,女子哭起來梨花帶雨的模樣,男人見了會格外心生歡喜。


    所以,她連哭都有好幾種章法。


    可是她按照母親的心意活了這麽多年,現在臨死之際,她隻想做迴自己。


    “阿姐!阿姐!”


    稚嫩的男音,劉楚楹難忍激動掀開簾子探出頭去。


    “煦兒!”


    劉煦抱著錦盒,快步追著送親隊伍,他趕緊結束國學的考試就奔向這裏,隻為再見阿姐一麵。


    他和劉楚楹隻差了三歲,因為母親不受寵,他從小被皇子們排擠,這些年陪著他,保護他的,隻有母親和阿姐。


    “阿姐......”終於,他追上車轎,緊緊握住了劉楚楹的手,稚嫩的臉上滿是淚水。


    “阿姐,你一定要活下去,等著我來接你,我一定會接你迴家的,一定會!”他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劉楚楹濕了眼眶,還好,她還有她的弟弟,哪怕她死了,也會有人真心牽掛於她。


    她哽咽著點頭,喉嚨像是被石子堵住,說不出一句話,隻是手緊緊的抓著劉煦的手。


    劉煦將錦盒丟進車轎內,他跑了很久,最終還是被隊伍裏的侍衛拉住,姐弟倆緊緊相握的手被活生生分開。


    “煦兒!”


    “阿姐!”


    送親的隊伍逐漸走遠,劉煦隻能站在原地眼睜睜的看著親姐姐去送死,等到隊伍完全看不見了,他蹲在地上毫無形象的崩潰大哭。


    厲族是北襄國更北方的一個遊牧民族,尤擅騎射,幾乎到了全民皆兵的地步,又處於北襄的腰腹,位置極其刁鑽。


    先帝時期,曾大刀闊斧和西邊的西岐國打了長達十年的仗,最終不僅沒落得什麽好,還硬生生拖垮了北襄。


    厲族正是在這十年間迅速崛起,成為了北襄的掣肘,他們一旦有所動靜,北襄必定大亂。


    那時北襄沒有任何招架之力,隻能送上公主和無數的糧食以求平安。


    厲族分為九個部落,其中破多羅部實力最強,他們的領導人淩駕於八大部落之上,是厲族當之無愧的王。


    聽說他們野性難馴,以武為尊,至今都過著茹毛飲血的生活,傳聞他們在冬日裏糧食消耗殆盡時,還會以人為食,沒有任何倫理綱常。


    劉楚楹是北襄的九公主,自她的父皇登上皇位後,厲族更加不掩飾他們的野心,三番四次侵襲邊境。


    北襄帝怯懦無能,接連送上好幾位公主,可每位都沒能在那邊撐過半年就香消玉殞,對外說她們皆是病故。


    可朝廷上誰人不知,這是厲人不想和北襄議和,所以才三番四次越過底線。


    殺害和親公主,無異於將一個國家的尊嚴死死踩於腳下。


    見識過厲族人兇殘一麵的北襄帝怎麽都不願與厲人刀劍相向,隻得再次低頭,送上美麗高貴的公主,哪怕隻保一年的和平也沒關係。


    此時站在劉楚楹麵前的就是破多羅的王,偈亥大王。


    男人身材高大,魁梧的宛若一隻黑熊,濃密的毛發上似乎還凝固著幾團烏黑的血漬,渾身都散發出一股腥臭的氣息。


    一雙猩紅的眼看得劉楚楹渾身戰栗,那淫邪的目光,不隻是他,他的身邊也有好幾個部落首領,皆虎視眈眈的看著她。


    她就好比砧板上的魚肉,隻有任人宰割的份。


    “不要,求求你們......”劉楚楹失聲痛哭,可此時送親的人紛紛退出營帳,隻留她一人麵對這幾頭禽獸。


    幾人將她包圍,猶如在圍獵一隻迷途的羔羊,那貪婪的目光,似乎不出片刻這隻羔羊就會被他們分食殆盡。


    “不!”


    劉楚楹猛然從夢中驚醒,她大口喘著粗氣,久久未能平複。


    “公主,您怎麽了?”月桃急忙從外間進來,點燃燭火後,麵露擔憂的伏在床前。


    十六歲的少女正是最為嬌豔的時候,烏黑的長發下,露出一張精致的瓜子臉,彎彎的眉不描而黛,嬌俏的鼻,如花朵般嬌妍的唇,勝雪的肌膚。


    哪怕是跟在她身邊多年的月桃,每次見她時都忍不住的發愣。


    京都誰人不知,九公主出落得猶如九天的仙女,就連陛下見了也心生憐愛,時常去已經失寵多年的徐昭容那坐坐,可天不遂人願,九公主被送去了和親。


    消息傳開的時候,也不知道有多少京都才俊,惋惜哀愁。


    橘黃的光逐漸填滿整個房間,劉楚楹隻覺墜入冰窖,無論她怎麽抱緊自己,都無法獲得一絲溫暖。


    “......明日就要進入草原了吧?”


    送親隊伍已經整整趕了三個月的路,現在所住的驛館,已經是他們在北襄最後一個落腳點。


    “公主,要不我們逃吧,小德子說他已經和隊伍裏幾個侍衛說好了,悄悄送我們出去,不成問題的。”


    劉楚楹無奈一笑,那笑容讓昏暗的屋子瞬間亮了起來。


    逃?就算她運氣好逃了出去,那宮裏的母親和弟弟怎麽辦?


    和親公主中途出逃,父皇又那麽畏懼厲族人,肯定會殺了母親和弟弟給厲族人泄憤的。


    她從枕邊拿起一個錦盒,裏麵放著的是劉煦這一年來在國學裏論策的答卷,上麵每一份都寫滿了大學士們的讚語。


    她知道弟弟是想告訴她,眼下皇後的幾個嫡子資質平平,而他又這般富有才學。


    總有一天,父皇會讚賞他,看重他,等什麽時候父皇重用他了,或許他就能接她迴家了。


    劉楚楹將這些論策放在心口,迴憶起姐弟二人往日的溫馨時光,心中想活下去的欲望更加強烈。


    她才十六歲,她不想死。


    為了母親和弟弟,無論如何她都要努力的在厲族活下來,盼著和他們重聚的一天。


    可現實往往卻是殘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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