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老師繼續敘述:


    “我妹妹也是個苦命人。嫁了一個男人,男人10年前死了,她也沒改嫁。養了兩個小孩,大的是兒子,小的是女兒。女兒也出嫁了。


    她養的這個兒子見多識廣,聽說我有個寶貝,就跑過來說,他認識真正懂文物的,讓他拿去鑒定一下,賣出去就不會吃虧。


    我想,這也是個辦法,就把碗交給了他。想不到過了幾天,他跑到我家,一進門就跪下,說自己不小心把碗打碎了。要賠多少就多少。


    我頭一下脹大了,以為他說謊,結果他從車子裏取出一個袋子提進來,取出碎片,鋪在地上,一片一片地合成了一個碗。


    我仔細看,確實是原來的茶碗,連碗底“大明宣德年製”那幾個字都一模一樣。當時就原諒了他。


    我還安慰他,說如果劉古董不說這碗值錢,舅舅也不知道它的價值。也就一直當茶碗用。


    我也這麽大年紀了,沒有後人,錢再多也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打碎了就打碎了,不要賠了。”


    我已經猜出了幾分,說道:“過後,你又聽別人說,你外甥是騙你的。買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假古董,打碎來騙你。”


    柳老師說:“對,有人這樣說,我就想再測個字,能不能測出,他是真打碎了還是騙我的。”


    我問:“你那個碗這麽珍貴,你拍了照片嗎?”


    他連忙掏出手機,說:“我加你微信,發給你看,照片拍了很多。”


    加他微信之後,他把照片發給我看。


    我心裏一驚。


    然後問道:“那個打碎了的碗,有照片嗎?”


    他搖搖頭:“沒拍。”


    我想了好久,測個字來判斷他外甥是說真話還是說假話。這個,我還真有點不敢測。


    因為,誰也不是神仙。萬一測錯了呢?但是,我說不測,也是砸自己的鍋。慢慢來吧,這種事就等於才學理發,就碰上癩頭進來對我說——幫我推個光頭。


    “大明宣德年製”這幾個字,我在心裏細細咀嚼了一下,突然靈光一現,說:“柳老師,我到你家去看看碎片,看了碎片再給你測字。”


    “你懂古董?”


    “別的不懂,這個,我懂。”


    柳老師半信半疑。


    我開車往柳家而去。


    ……


    北約鄉孟家村。


    柳老師家。


    他一進門,就把大門關上,帶我到客廳,叫我坐下,倒茶上水果。


    我說:“不要這麽客氣,你先把東西拿出來讓我看看。”


    柳老師進了臥室,提來一個塑料袋子,邊解繩子邊說:


    “我不想丟了,畢竟是我祖上傳下來的。我跟我堂侄交代,我死之後,就把這些碎片放進棺材裏。算是守著祖宗的遺物長眠。”


    他把碎片小心地取出來,放在桌上,我沒有看其他碎片。取出最大的一塊,就是碗底。倒扣在桌上。


    當我看到“大明宣德年製”六個大字時,心中波瀾起伏。


    這個字不用測。


    它與照片上的“大明宣德年製”有兩處細小的差別。不說出來,一般人不會去關心,反而認為假的是絕對珍品,而贗品卻絕對是真的。


    我說:“柳老師,不要測字,你這個外甥是騙你的。”


    “啊?”柳老師驚訝得身子往後一靠。


    我跟他細細地解釋道:


    “我對古董,文物,略知一二,但沒有把握,獨獨對你這個碗,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因為,我以前的師父家也有個這樣的碗,師父告訴了我辨別的方法。


    幾年前,我和我們公司陳總出差廈門,在別人家也看到過這種碗。你的碗是真品,你外甥打碎的這個是假的。”


    “怎麽分辨呢?”


    “碗底寫有‘大明宣德年製’。因為我師父家中收藏過一個大明宣德年間的青花碗,與你這個一模一樣。


    大明宣德年間製過很多碗,一般人識別不出,唯獨有一種碗是很特別,就是你照片中的那種。


    所有的宣德年間製造的碗,其中的‘德’字,‘心’字上麵都沒有一橫。有少量的碗,其中‘德’字的‘心’上有一橫。


    那麽,有一橫的,就是當時著名大書法家沈度題的詞。沈度是朱棣最喜歡的書法家。創造了‘台閣體’。所以你這個碗是真的。


    現在造假的人,因為很少見過這種碗,造假的都把‘德’字中的‘心’上有一橫的,認成是假的。”


    “哦,這樣啊。”


    “對。打個比方,你喝慣了假茅台酒,培養了假酒口感,哪一天茅台酒廠的員工帶了一瓶絕對正宗的茅台酒來,你又不知道他的身份。喝一口,忙說,假的。”


    柳老師點點頭 。


    那現在,你看你外甥送過來的碗,德字心上有一橫,再看這個明字,沈度寫的時候,日字比月字稍低,而其他人的寫法,日月齊頭。”


    柳老師聽完我的講解,又對照碎碗碗底與照片上的碗底,大叫一聲:“這個畜牲。”


    我說:“柳老師不要急,你帶你堂侄一起去討迴來。”


    他說:“萬先生,這個忙,你一定要一幫到底。這個要你才能說得清。”


    我猶豫了一下,說:“疏不間親,不管怎麽說,你們是親戚,我一個外人……”


    柳老師說:“在你家裏,你問我對我外甥評價怎麽樣,因為事情還不清楚,有些話,我留在心裏,沒有說出來。其實,他就是個混蛋。我是懷疑他才來找你測字的。


    混蛋,十足的混蛋,他以前騙別人,現在竟然騙得親舅舅頭上來了,萬老師,這個事一定得請你出麵作個證。”


    我還是有點猶豫,說:“你照我剛才講的說嘛。”


    柳老師可憐巴巴地望著我。


    他見我還是不肯表態,便說:“那你等一下,我叫我堂侄來,你細細地跟他講解一遍。我年紀大了,一激動就會語無倫次。”


    說罷,他不管不顧,走了出去。


    我坐在那兒慢慢地喝茶,大約七八分鍾後,柳老帶進一個中年漢子。中年漢子上前雙手握住我的手說:


    “太謝謝萬先生。我叔叔剛才都跟我說了。謝謝你啊。”


    “不要謝,柳總。”


    “萬先生,叫我豐收就行了,我是秋天生的,父母也沒讀多少書。”


    說罷,他遞給我一支煙,咬牙切齒地說:


    “這個黑牙狗雜種,騙到親舅舅頭上來了,萬老師,你教我怎麽分辨,我明天就打上門去。”


    我一聽“黑牙狗”三字。心頭頓時一驚。問道:“黑牙狗家遠不遠?”


    柳總說:“南黎鎮,三十多公裏。”


    我心裏有一萬隻鹿奔騰。對柳老師說:“哦,南黎鎮的啊,我們有個項目在那邊,我正好要過去,順便幫你討一討。”


    柳老師跑過來,握住我的手說:“太好了,太好了啊。”


    我想不到,我與黑牙狗麵對麵剛硬的日子,竟然提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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