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菜品端上來,我們都傻眼了,全是裝在那大貝殼裏,一點點兒。一會兒又上些小碟,也是一點點兒。


    但菜的品種卻有二十多種。稀奇古怪,許多叫不上名字。我姐望了我一眼,小聲問我:“哪裏要上這麽多?這錢可不少啊。”


    我吃吃笑道:“怕什麽,我們倆個挺嘛。”


    正吃著,門口唱:獻舞——


    進來兩個漂亮女子,彩妝寬袍,細腰畫眉。她們跳起了飛天舞。一會兒反手琵琶,一會兒扭腰拉琴。


    跳了一段,一女子坐下吹簫,另一女子唱道:


    柳暗魏王堤,堤呀堤,此時心轉迷,心轉迷。


    兩句唱罷,聲音突然升高:


    桃花春水淥,淥也淥,水上鴛鴦浴,浴也浴——


    然後降調,深情唱道:


    凝恨對殘暉,憶君君不知。君不知——


    最後傷感地咽泣道:


    洛陽城裏春光好,洛陽才子他鄉老——


    那甜美的嗓音,婉轉百折的相思,千言不盡的感歎,萬複不劫的情傷,把大宋歌女對於情人的思念,唱得人如醉如癡。


    我爹問道:“這是什麽歌曲?”


    我姐夫忙答道:“這是唐代詩人韋莊的《菩薩蠻。洛陽城裏好風光》。本意是表達韋莊對自己人生際遇的不滿。但在宋代,歌女把詞意表達為對客人的思念。


    意思是,客人就要領我的情,趁著好春光娶了我,不然,你才子也一天天老了。今天的意思就是唱歌的,表達對山紅的一片感情,說山紅,你早點把我領走吧。”


    連服務員聽了都哈哈大笑。


    我娘說:“山紅怕配不上她們,一個個天仙一樣。”


    說話間,肖立明進來敬酒。大家早已吃飯了。他連說對不起對不起,於是,我和我姐夫喝酒,其他人端茶碰了一下,他說:“慢慢吃——”


    歌女下場,門口唱:上餅——


    我娘問:“這菜怎麽沒有一片豬肉呢?”


    我姐夫介紹:“這是貴族席,北宋的貴族是不吃豬肉的,隻吃羊肉。”


    我姐咬了一口餅:“還是這宋朝的餅好吃。”


    我姐夫對我姐說道:“宋朝是個吃貨時代,吳夢梁所著《夢梁錄》記載的點心小吃達一百一十多種。”


    女企業家頓時臉上無光,今天的光芒全讓我姐夫承包了。她沉著臉說:“一百多種,也不過是麵粉裏包點不同的餡。”


    我娘忽而問我:“這一席要多少錢啊?”


    我伸出兩個指頭。


    她試探著問:“二千?”


    我頓了頓,才說:“兩萬八千八。”


    她驚得把送到嘴邊的蟹肉餅退迴碟子:“是吃飯還是吃錢?”


    我姐吃驚望著我,好像是在問,“這錢是誰來出啊?”


    我低聲道:“這一席是剛才這位主任送的。”


    我娘才長長地吐了口氣,夾起那個餅咬了一大口。


    我發現隻要談到錢,隻有我爹和我姐夫沉得住氣。因為他們兩個在家都不管錢。我爹幾乎一言不發。我姐夫隻管談學問。隻有我姐,一直吃得跟龔琳娜的《忐忑》一樣,心情的落差簡直可以發電。


    吃完,我爹說了一句話:“山紅,我吃得高興,你比你爹強。”


    我姐故意說:“吃個好看,迴去還得吃碗麵。”


    我娘是個“護崽狂”,對我姐嗆道:


    “你說冤枉話呢。那餅吃兩個你就會飽,好多蟹肉啊。”


    吃畢,大家站起來。門口唱:送官人——


    十女子又站成兩排,躬身請安道:老爺老太太萬官人一行慢走。


    進了電梯,我娘連說:“好吃,好吃。”


    我姐道:“不要錢的好吃吧?要錢,誰來這種地方。五層六層的菜一樣好吃,隻要千多兩千。”


    改日,師父又請我們全家到悠然居請晚餐,席間,我爹我娘不斷地感謝道長,說山紅在這地方,全靠大師管著,教著。


    師父說:“山紅不錯,靈性。”


    又改日,我家在家中設宴,請師父夫婦和陳姨來吃飯。這迴由我娘親自掌勺。師父直誇我娘是個美食家,做得一手好菜。


    出了元宵,我姐夫送兩老迴家。一行三人坐高鐵迴去。我姐夫陪著他們在老家住了十來天才迴城。


    據我姐夫迴來說,我娘天天跟那些鄰居聊她在城裏的見聞,說得最多是一餐吃了兩萬八千八。


    開始還有人聽,問得詳細,後來就沒有人聽了,再後來,有的人明明要經過我家,卻繞道走。


    我對我姐說:“得把爹娘接到城裏來才行了。”


    我姐不解地問:“才送迴去不到一個月,又要接迴來?”


    我迴道:“姐夫沒跟你說爹媽的事嗎?”


    我姐大大咧咧地道:“說了,無非是那些人嫉妒我們家啊。”


    我痛心地說:“因為嫉妒,就會孤立他們。因為被人孤立,他們就格外寂寞。因為格外寂寞,他們就會活不長久。”


    我姐一聽,連道:“你說的倒有道理啊。”


    不久,我姐夫又成了迎父母入城的特使。迴到老家,把父母接了出來。從此,我家開始從那個生活了幾十年的村莊剝離出來。


    姐夫說:“離開村莊的時候,人們淡淡地問候幾句,笑笑,說進城去過好日子去?”


    有一夜,姐夫和我坐談。他說,純樸憨厚這個詞組,語文課本不要再收入了。


    我問,為什麽呢?


    姐夫說:“下一代人無法理解它的具體意義,純樸憨厚到底是個什麽樣子,找不到了,怎麽去理解?”


    我笑笑:“姐夫,也沒那麽悲觀,也許我們這個社會正在陣痛,一切存在的東西,古往今來都是一樣:善惡相伴相存。”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就是我學徒的第三年四月份,冬子提醒我,風水班可以報名了。


    報名後五天,我別了我的城,去杭州參加“人天感應風水軟件應用培訓班”去了。


    我發誓:一定要把這高科技學熟學精。就是班上有幾隻白骨精,我也不能和她們出去遊玩。


    古之成大事者,不外乎能抵抗兩種東西。


    不寫出來了,你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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