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蘭總告辭。


    我問道長:“那個‘煙’字,真的可以看出身體有病?”


    “凡是橫少垂多,點多、撇多、撩多之字,說明來測字者身體有疾。”


    道長一字一頓,語氣不容懷疑。


    我記起早些日子,那個丟狗的女子,測的是一個“測”字。這字幾乎沒有“橫”筆。一下明白了,難怪老師說她身體有病。


    正說著,這時,來了一個女人,測個“柏”字,問開服裝店行不行。


    道長搖頭,說:“不要辦,沒錢賺。”


    女人對道長很崇拜,道長說不能辦,她就放心了,數錢走人。


    一會兒又進來一個男人,測個“皓”字,問去北方打工行不行。


    道長也搖頭,說:“白跑一趟,不要去。”


    男人對道長也很崇拜,問了主意後,數錢走人。


    我想,道長威望這麽高,來人有疑難不決的事,問問主意就走了。這錢真好賺,比起我姐買幾斤豆芽都要討價還價,簡直輕鬆得不要不要的。


    那兩人走後,我忍不住問道:“您怎麽這麽快就能給人下定義?


    道長笑道:“我今天教你一種歸納法。”


    說罷,他在紙上寫下一行字:


    皆、皈、泉、皇、伯、舶、怕、魄、柏、皓……


    然後問我:“這些字有什麽共同之處?”


    我掃了一眼,說:“都含有一個‘白’字。”


    道長對我很滿意。說道:“‘白’字有四種含意:空白、虛無、沒有、開始。上麵的字,都含有這四種意義的其中一項或者幾頂。”


    我有些懷疑。


    道長解釋:“皆”字下麵的“白”字代表“沒有”。“皆”的意思就是“沒有比較”,沒有比較就是“都一樣。”


    我點點頭。


    道長再解釋:“皈”字左邊的“白”字代表虛無。返迴虛無,叫“歸皈”。


    我一點就通,說道:“老師,讓我來。”


    於是,我滔滔不絕地解讀剩下的字:


    “泉”字,上麵的“白”字代表開始,泉,就是水開始冒出來的地方。


    “皇”字,上麵的“白”代表“沒有”,王上麵沒有王了,隻有皇帝。


    “伯”字,伯仲叔季,代表老大、老二、老三、老四。“伯”字之前沒有再大的男性父輩了。


    “舶”字,右邊的“白”代表沒有。舶來品,本地沒有,是用船運來的。


    “怕”字,右邊的“白”代表空白。“怕”,就是心裏一片空白。


    “魄”字,左邊的“白”代表“沒有”。“魄”指沒有鬼,表示不怕,所以叫“魄力”。


    ……


    我一口氣把所有的字都解釋了一遍。


    道長欣慰地點點頭:“表現不錯,這叫歸納法。一旦來人寫下這些字,要你來測算。你就從‘空白、沒有、虛無、開始’這幾個方麵來進行發揮、解釋。”


    我的天哪,原來老師不是亂測。


    有這麽好的師傅,加上我又喜歡鑽研。越鑽研越有嚼頭。所以,我的測字水平日見長進。


    過幾天,我就總結一批規律,呈送給道長。


    再過幾天,我又總結一批漢字規律呈送給道長。


    半個月之後的一天,道長直愣愣地盯著我,認真地說道:


    “山紅,你可以叫我師父了。”


    我歡喜得不行,又忐忑不安,問道:“你不是說要出師才可以叫師父的嗎?難道我就可以出師了嗎?”


    道長雙目慈祥,凝望著我:“不出師,但可以叫師父,你悟性好,有靈性,為人謹慎。可為我徒。”


    我當下跪地一拜,說:“感謝師父大恩大德。”


    當天中午,師父留下我吃中飯。石哥過來掌勺,一會兒,左鄰右舍都過來了。我才知道這一天是師父的生日。


    客人們有的在廚房幫著石哥打下手,有的坐在客廳裏閑談。師父倒是不慌不忙,在書房裏鋪開一張宣紙,寫起字來。


    我去給他續水的時,他已經寫完了,正對著桌上的書法端詳。


    “你過來看看。”師父向我招手。


    我走過去,連說:“好書法,您的字深得顏體精髓。”


    他笑笑:“不說字寫得如何,我是問這首詞怎麽樣。”


    我念道:


    “十月高陽依舊燥,早上風遙,日落蟬聲小。才覺夜來涼正好,殘荷一夢中秋到。爭餅嬌娃憨態俏。香桂飄零,轉眼黃花鬧。霜染鬢毛人漸老,雙親久逝家鄉杳。”


    念完,我問道:“恕我才學疏遠,這首詞是哪位詞人的作品?”


    師父撲哧一笑:“在下,你老師。”


    我驚得幾乎要昏倒,字寫得好,是練出來的。詞還寫得這麽好,這可不是一天兩天的功夫。不得不由衷讚歎道:


    “師父,您真……讓徒弟佩服得五體投地。”


    師父掏出煙來,給了我一支,然後坐下,準備掏打火機。我連忙打火,湊上去讓他吸燃。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聲音有些沙啞:“我也不容易,書讀得不多。但勤奮,希望你以後也像我一樣,不做街頭算命人,要做這一行,至少也要做個附雅風庸之輩。”


    我見他聲音沙啞,一定是動了感情,便高聲道:“我一定努力。”


    “你去忙吧,我坐一會兒。”師父向我揮揮手。


    我走出院子,立即給“花之俏”花店打了一個電話,叫他們馬上送一束最好的花過來。


    對方問:“作什麽用途?”


    我說:“六十二歲生日。”


    一會兒,送花的開著車過來,從車上搬下一束又一束鮮花,還有一對大盆景。


    我現在也算師父家半個大管家,把鮮花一一登記。隻是登記到那對大盆景時,一時懵懂。上麵寫著“祝弘一大師生日快樂”,落款為:“執子弟禮:豐慶。”


    我問坐在客廳裏的左鄰右舍:“豐慶是誰?”


    沒一個人知道。


    登記完畢,走進書房,我問師父:“有個叫豐慶的人送了一對大盆景。”


    師父點點頭:“知道了。”


    我也不好多問。這時,陳姨進來,說:“可以開席了。”


    客廳裏擺了兩桌,基本上是些鄰居,還有幾個親戚。其中一位是師母的親弟弟。大家落座之後,師父舉起杯子,說道:


    “我是一個孤兒,連養父母都不知道我到底是哪一天生日,長大後,我幹脆選中秋節作為自己的生日,雖不知道何時來到人間,但卻可以選擇萬家團圓這一天作為自己的生辰,也是一種幸福。


    平生很少做酒,今天我正式收山紅為徒,所以叫上左鄰右舍吃上一頓。來,我敬大家一杯。”


    大家一口而盡。


    我想不到師父突然宣布他正式收我為徒。連忙給我姐姐姐夫打了電話。叫他們趕快過來。


    然後,我舉起酒杯,眼裏旋著淚花,平靜了好一陣,才說道:“各位親戚,各位鄰居,我萬山紅有幸能跟隨我師父學徒,是前輩子修來的福份,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在此,我先敬師父師母,再敬各位證人。”


    我敬了師父師母之後,打了一個通關。


    我姐夫趕過來了,好在他是個知識分子,雖然遲到了,說話得體,隻說得到消息太遲了,不斷向師父師母及在座者敬酒,大家覺得情有可原。


    當天,我和我姐夫都喝得酩酊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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