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葉淩宇做沉思狀,“價錢應該不錯,國家重大工程的總工程師,做你的導師夠格,就是他住的地方有點偏,生活條件有點苦,你去了可能很長一段時間不能迴來。”


    “很長?有多長?”


    “也可能是三年,五年,也可能是十年八年,甚至十幾二十年。”葉淩宇輕描淡寫。


    雲舒沉默了,某人承諾一周後來看她,結果都一個月過去了,還沒見他人歸來。


    然而,他也好,她也好,目前都沒得選擇。


    “謝謝你,我什麽時候走呢?”


    “當然是越快越好,不過,可以給你半天時間,整理行李,也見一下你想要見的人,但是,你什麽都不能說。”


    雲舒就明白了,這也是個需要嚴格保密的工作,跟胡旭川那個也差不多,就是她的時間比較長。


    再次迴到京大,雲舒都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暑假期間,研究生都放了假,聞教授一人呆在辦公室裏,看著清雅依舊,雲舒卻有點心酸。


    如果方素賢真有那麽好,他又怎麽會假日還在辦公室裏待,以往假日,他都是待在家裏。


    畢竟,他的工作隻需要個書桌就行了。


    雲舒突然到來,聞教授都有點手足無措。


    “你今天怎麽來了?”


    看,就是這麽不會說話。


    雲舒笑,攤開手給他看。


    她的掌心上,是兩隻尼龍繩編成的蝦。


    “最近流行玩這個,爸,您的鑰匙太少,不好帶,您就把它們套在鑰匙扣上,摸到它,您就要問問自己,今天正常吃飯了嗎?”


    聞教授有點難受。


    方素賢來找他,總跟他說荔荔如何如何難,言外之意是他這個當爸的不稱職。


    他當年痛恨妻女背叛,但時過境遷,痛也消了,恨也消了,剩下的也就是無措。


    方素賢總說他嬌寵著雲舒,培養雲舒很有一套,可他以前對荔荔不也是這麽著嗎,為什麽那時候都在指責他呢?


    聞教授搞不懂,他還是搞數學吧,數學好懂。


    “爸爸,”雲舒把蝦往他手裏一放,“不許嫌棄哦。我過些日子再來看你,要是不好好吃飯,我會生氣的。”


    聞教授見女兒要走,又有點舍不得:“吃了飯再走?”


    “才不吃飯堂的飯,我還要去徐老師那裏看看。”


    聞教授想起百嬸的廚藝,也就隨她了。他也聽方素賢說了,百嬸不放心雲舒,跟過去了。


    也好,女兒這刁嘴,還是有百嬸照顧好。


    告別聞教授,去找徐教授,他家門鎖著,沒人在家,鄰居跟她說,徐教授兩個兒子帶著媳婦迴來探親,今天一家人出去玩了。


    隻能悵然離開京大。


    她沒有再去找百嬸一家,包括錦江。


    到出租房收拾東西,雲舒問跟著她的葉淩宇,能不能給胡旭川留一封信。


    葉淩宇點頭:“可以,但不能談去基地工作。”


    所以胡旭川招唿都不打一個就走,也是這樣吧。不過他去的時間短,她的就有點長了。


    長得,搞不好一輩子就這樣過去了。


    那給他寫什麽呢?


    叫他不要等他,讓他找個好姑娘就娶了吧?這或許是很多人認為愛一個人最應該的做法。


    但雲舒不這樣認為。


    他這樣寫,搞不好胡旭川就以為她背叛了她的承諾。


    比起等待,背叛更讓人絕望。


    可是讓胡旭川等她,她也說不出口,這一等不是三五個月,甚至還可能不止三年,五年乃至十年,八年而是半輩子。


    她就怕這傻子那樣一直等啊等,等過了青春華年。


    其實想起來,她和胡旭川還真有些同病相憐的,都是猝不及防的從雲端跌到了塵埃。


    他跟她說,隻要她掌握足夠的知識,國家會為她護航,這句話何嚐不也是對他自己說的?


    他們都沒有安全感,如今是彼此依偎著取暖,她卻隻能舍他而去。


    不能不走,風高浪急,鷓鴣催人。


    既要告訴他,她得走,又不能告訴他,她為什麽要走?要走去哪裏。


    是不是,胡旭川接到通知要“出差”時,也是這般為難,煎熬。


    葉淩宇默默的坐在另一邊,這種事情看多了,人的心腸都不得不硬起來。


    過了許久,雲舒終於決定,就借古人詩歌一用吧。


    她提起筆,在信紙上認認真真的寫起來: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


    (對不起,我要離開你了)


    相去萬餘裏,各在天一涯。


    (沒有萬裏,甚至比羊城還近,卻是他找不到的地方)


    ……


    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


    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


    (我會思念著你的,希望你在沒有我的日子,好好過好你自己的日子,做好你自己的事)


    一首詩默完,雲舒竟淚濕雙眸,她想,胡旭川啊,緣深緣淺,不在你我,隻能看命運的選擇了。


    她把信紙遞給葉淩宇看,他拿過來看了一眼,就還給她:“就這樣?”


    就原原本本的抄的一首詩,不說加點什麽內容,連個落款都沒有,搞不好人家當她是寫著玩的。


    雲舒點點頭:“隨他,他看到就看到,看不到就算了。”


    她把信紙放桌子上,用墨水瓶壓著,再看一眼房間,毅然轉身走了。


    這個房間,她交了一年的房租,就是為了讓他看到這麽一張紙,一首詩。


    雲舒就這樣離開了京城。


    來的時候,京城冰天雪地,那個人來接他們,叫她大菜包子。


    如今她走了,京城夏日炎炎,那個人卻不知道在何方,他一定不知道他的大菜包子要離他遠去了。


    他會不會像以前那樣,到了京城,連休息都不休息一下,滿臉憔悴的就找她來了?


    研究院沒有她,京大沒有她,他,他要怎麽辦?他能怎麽辦?


    雲舒離開了京城,如一滴水離開了海洋,無聲無息。


    ……


    兩個月後,胡旭川再次出現在研究院門口。


    曾經對他笑眯眯的門衛,態度冷淡的告訴他:研究院裏沒有李雲舒這個人。


    怎麽會沒有這個人呢,他親自開車送她送過來的,還答應跟他結婚的,他們的婚姻,明明隻差一張單位證明。


    現在卻跟他說,沒有這個人。


    沒有就是沒有,門衛表示他捏不出一個叫李雲舒的人來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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