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民本來還想著把這件事跟李建安說一下,現在一看劉紅梅這樣,算了,不說了,讓吳家人自己去說吧,他也有他的日子要過,手不能伸得太長。


    結果,李建民等了兩天,竟然就沒等到吳家人來找他開介紹。


    他多少有些著急,人家慰問團可不等人的,他跑去想催他們一把,竟然是趙立秀病了。


    病了就換個人去啊,又不是隻有趙立秀才能去。


    李建民都急死了,奈何皇帝不急,太監急死也無用。最後隻得怏怏迴來,想跟劉紅梅說幾句,可是看見劉紅梅幸災樂禍的樣子,他什麽也說不出口了。


    他還想著去鎮上給李蔓打個電話呢,劉紅梅先給了他攔頭一棒:“要不怎麽說賤呢,這人家自己的骨肉人家都不急,自己倒先貼上去,也不知道是圖人還是圖錢。”


    李建民也火了:“你這是鬼上身了?”


    劉紅梅也不怵他:“是啊,被你們父女兩個搞得都鬼上身了,我八字輕,降不住。”


    李建民氣得轉身就出門,劉紅梅還在後麵哼笑:“有本事像你女一樣遠走高飛啊,腳印都不到茶園村那才叫本事呢。”


    劉紅梅這句話倒真提醒了李建民,他從來沒往這方麵想,他家也好,李建安家了,現在還真不缺那點兒錢,但是吳家人會不會也是這麽想呢?


    待又過兩三天後,仍舊不見吳家人來找開介紹信,也不見吳老二和趙立秀上工後,李建民也算明白了,敢情人家吳家還真怕李四丫迴來跟他們搶錢呢。


    李建民一賭氣,幹脆閉口不提這件事了,後來,他也忘了。


    另一邊,趙立秀母子按大隊給的地址很快找到了慰問團,並跟團到了前線。


    一位姓朱的政委親自接待了兩人。


    見隻有母子兩人,朱政委不禁問:“就你們兩個嗎?吳團長,沒有未婚妻嗎?”


    吳團這個年紀,長得也不差,職位還不低,沒結婚起碼也應該有未婚妻吧。


    鄉下人都這樣,未婚妻都不當自己人。


    趙立秀聽不懂,隻得看吳二哥,吳二哥撥浪鼓似的搖頭:“沒有,我弟說他不忙,等上完軍校後再找,誰知……”


    吳二哥說著,眼圈就紅了。


    趙立秀聽得半懂不懂,一見兒子哭了,她的淚水跟著也上來了,但她跟朱政委不熟悉,知道人家也是個官,沒敢號啕大哭。


    她無聲流淚的樣子其實更讓人可憐,朱政委忙安慰她:“大娘,您老人家別哭,要不,您先去看看吳團長?”


    趙立秀茫然看向吳二哥。


    吳二哥又驚又喜:“政委,我四弟還活著啊?”


    他們隻聽說不好了,還以為已經……


    朱政委不知說什麽好,隻得帶著他們直奔醫院。


    怎麽說好?吳江沒死,但也不能說活了。


    他已經昏睡了一個月,沒有睜開過眼睛。


    病房裏,吳江安靜地躺著。


    經過一個月的精心護理,他身上的小傷口已經愈合了,饒是如此,他頭上身上還是纏著不少繃帶。


    年輕俊朗的臉隻剩下蒼白的安詳。


    趙立秀叫一聲“四牛啊”就撲了上去,被一個白大褂眼疾手快地扯住了:“別動他!”


    是個女軍醫,口氣相當嚴厲,表情也非常嚴肅,或者說不滿。


    趙立秀本來要噴薄而出的淚水和哭喊竟噎了一下,她坐倒在地上,哀哀地哭起她的四牛來。


    朱政委忙解釋:“姚醫生,這是吳團長的媽媽,這是他哥哥,他們從老家趕過來看吳團長的,你看?”


    姚愛華看了兩人一眼,淡淡問道:“沒有未婚妻嗎?”


    病人這個情況,最好有個比較在意的人刺激一下,她看著這母子倆,都不像能勝任這個任務的人。


    吳二哥聽得分清:“沒有,沒有,我弟沒有未婚妻,他,說要等上完軍校再談。”


    剛才一急撒的謊,現在說來更順口了。


    姚愛華不再說話,靜靜地看著趙立秀站在吳江床邊,想摸摸兒子又不敢動的樣子,也有點可憐她,便說道:“隻要不壓著他,不亂搖亂動他,您可以觸摸他的臉和手,試著跟他說話看看。”


    吳二哥忙把她的話轉述給趙立秀聽,自己也試著去叫了幾聲吳江,說了幾句話。


    趙立秀也流著淚撫摸著兒子發涼的臉訴說起來。


    然而沒有效果。


    幾天過去了,仍然沒有什麽效果。


    任趙立秀怎麽痛哭流涕都沒有反應。


    年輕的女護士給他換藥擦洗也沒反應。


    姚醫生給他按摩也沒反應。


    他就那樣靜靜躺在那裏,明明活著,卻毫無生氣。


    吳二哥都有些隱隱著急了,那麽不死不活的,他還要迴家掙工分,隊裏現在社員可以在下工後上山挖樹坑,說是以後可以按坑數直接結錢,都不算在工分上的,村裏人都搶著去挖呢,自己和阿媽卻天天在這裏閑得生蛆。


    而且,他還怕李四丫也趕了過來……


    雲舒毫不知情,她一封又一封的信發出去,始終是石沉大海。


    直到,有一天,反擊戰打響的消息鋪天蓋地而來。


    雲舒是坐在圖書館裏無意中聽到的,然後她就呆住了。


    一股不祥之感瞬間將她掩埋。


    她趕緊用力甩了一下頭,似乎那樣就能把不祥的感覺甩掉一樣。


    保家衛國,本來就是他的職責所在。


    她,隻能祈禱他平安歸來。


    吳江,一定要平安歸來啊,茶園村的山上,已經開始在挖坑了,樹苗,已經培育好了。


    一天又一天,一旬又一旬。


    ……


    南疆,戰地醫院。


    姚愛華坐在吳江的病床邊給他讀報。


    二十幾天過去了,也許是無法麵對兒子這副不死不活的模樣,趙立秀現在也不在吳江病床前哭訴了,轉而去跟醫生,跟病人哭訴,隻要人家關切的問她一聲,她就能拉個人哭訴半天,也不管人家聽不聽得懂。


    吳二哥也是更多的時間去跟別人交流,他手腳麻利,幹活舍得出力氣,有些人也願意給錢他幫點小忙,簡直成了編外護工。


    姚愛華隻能自己上,其實趙立秀母子來之前她就那麽幹了,現在也不過是繼續而已。


    姚愛華的聲音並不很好聽,有點冷硬,用她媽的話來說,就像個機器人,可是有什麽辦法?原先倒是有個幾個聲音很甜美的護士來讀,可是她們愛慕的英雄是活著的英雄,哪怕是缺胳膊少腿都可以愛慕,但誰會愛慕一個植物人呢。


    一版讀完,姚愛華剛把報紙翻個到另一麵,眼光餘光掃過床上的病人,頓時呆住了。


    吳江靜靜地躺在那裏,默默地注視著她,眼睛似乎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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