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石與鄒衍進屋,盤膝對坐,穩坐席,鄒衍突語出驚人道:“小石救我。”話語之意驚人,然麵色不變,眼神仍然是汪洋大海般的廣闊,似乎不是麵對生死,而是麵對微不足道的瑣事。


    張小石也為他的淡定閑雲的氣度一折,當下臉色一整,碧青的麵上少有的不掛著親和的笑容,道:“不可人救,可自救。”


    鄒衍也不急迫,緩聲道:“願聞其詳。”


    道者相求,靈心誠誠,當鼎力相助,隻看鄒衍的眼神,就知道他求道的心是多麽誠摯迫切。


    張小石並不拖延,直接向主題而去:“鄒衍大師修煉的道法迥異,應是築基時與常人不同,小石大膽猜測,鄒大師並未打通天地之線,隻是以靈眼和天地大力相通,苦練奇經八脈中的陽維脈和陰維脈,可對?”


    鄒衍神色不變,隻是輕輕點頭。


    張小石接著又道:“陽維脈和陰維脈是道者修煉精神力的重要經脈,所謂養精藏神,指的就是這兩條奇經,可惜鄒大師沒有理解道法修煉的核心,僅僅隻是被精神的奇異感應力所惑,忘了道法的根本。”


    鄒衍聽之張小石的言語,不禁出言疑聲相問道:“道法之根本自然是道心,可是鄒某對道心的修煉可沒有荒廢啊?”鄒衍對張小石沒有任何的高人一等,僅是自稱鄒某,可見他的為人倒也是非常高雅,不在乎一些俗禮。


    張小石親和一笑,道:“鄒大師的道心確實沒有荒廢修煉,可是鄒大師的心煉之法卻錯了。”


    “錯了?”鄒衍情不自禁的問了一聲,好像是在問張小石,又好像是在問自己。


    張小石點頭肯定道:“是的,錯了,鄒大師所煉的道心隻是求道的誠心,而不是向道的堅心!”


    說到這裏,張小石加重了語氣。鄒衍的精神裏卷起了波濤。


    張小石繼續說道:“求道之心誠矣,而向道之心不堅,如何能得道?小石敢問一句,鄒大師是否輕視了身體力行的苦修,隻是把所有時間都花在了精神力的修煉。”


    鄒衍麵色不動,語氣充滿了一點滄桑說道:“不錯,鄒某確實是如此。”


    張小石接著道:“道者原本就是與天地相爭,逆天改命的事,而鄒大師走的卻是天人合一,順應天地之理的路,不可說對錯,但沒有與天地相爭的雄心,又如何打磨出堅不可摧的道心,鄒大師的靈心境界極高,恐怕已到了辟穀之境,可惜雖是曆盡凡塵俗事,道心雖穩,卻不堅定。道心的打磨又豈是僅在靈心的打磨,沒有對身體的苦修,又沒有對道心堅固的理解,使得道心不堅。表現在外就是——”


    張小石頓了頓,然後才加重語氣說道:“如今鄒大師已是到了心神強於身體,身體恐怕承受不住精神的壓力,就要寸寸奔潰吧。”


    到了最後一句話,張小石的語氣非常重,已經像恐嚇一般,鄒衍當然知道張小石沒有此意,而自己的身體確實如張小石所說的一般,也知道張小石是指自己的問題恐怕很大。


    張小石看鄒衍不語,接著又感慨可惜的說道:“鄒大師今生已是無望大道,境界已然到頂,小石也是無法。”


    鄒衍的眼眉一動,心情繁複,終於出聲道:“果是如此,鄒某到了長河盡頭乎?”


    張小石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鄒衍其實是在問自己是否到了生命的盡頭,就要迴歸自然了嗎。當下暗忖,這鄒衍的境界果然到了頂峰,再無法寸進,向道之人重要的是聞道,而不是生死,隻看他問的話就知道向道之心確實不堅,此刻連話語都用上了文言了,不過表麵卻搖頭道:“鄒大師多慮,生命無憂,隻要放棄繼續修煉精神力的道法,轉向身體力行的苦修,當可長壽。否則福禍立現眼前。”


    鄒衍身體不禁一晃,繼而穩坐,須臾,鄒衍才輕鬆寫意道:“多謝小石,如讓鄒某放棄靈心修煉,鄒某情願身體寸寸奔潰。”鄒衍說話的語氣異常誠懇,讓人情不自禁的就相信他所說的話,絕非虛言。


    張小石聞言,內心不由一震,繼而審視自己,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今日自己福緣不淺,倒有些小瞧了這位身體道力不長的老者,自己的道心還須打磨,當下愧顏,轉而一念道:“大師求道之心誠誠,小石就把心中一法說與大師,不過其中艱難險阻,亦非小石可測,一步行,則千年修,萬般苦擾紛至遝來,願大師得天恩,過此一關。”


    鄒衍平心靜氣,雙手一抬,白衣大袖飛舞,很有行雲流水的感覺,可見他的精神力修煉確實不同,隻聽他道:“古人雲,朝聞道,夕死可矣!鄒某今日方知確有其事,以往實是鄒某之錯,如今有這等機會,當不會錯過。願小石教我!”


    說著,身軀也是一伏。說到後麵,鄒衍已經把張小石當成一時之師。


    聞道有先後,達者為師。張小石也不矯情,生受他一禮。


    兩個時辰之後,有點鶴發雞顏的鄒衍心情愉快的走出了張小石的獨立住所,在呂府大廳見到了正在和呂平高談闊論的關月,他也不多言,領著關月直接就出了呂府。


    呂平自然在後麵急匆匆的追隨,一直送他二人出了呂府,登上來時的馬車,直到馬車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呂府的拐角處,他才擦了擦額頭上並不存在的冷汗,返迴呂府。


    誰也沒有想到,小小的遼城也是藏龍臥虎,居然隱藏了一位前任大秦國師,也不知這城主府哪來的福氣,竟然有這等人物棲身在他那間“陋屋”。


    這下大家都明白了為什麽城主會對張小石刮目相看了,沒有鄒衍大師的指點,晚宴時他又怎麽會對張小石如此態度,還未卜先知的把都賭注壓在張小石身上,能讓鄒衍大師看上的人,又怎麽會失敗?


    隻不過,這張小石到底何許人也,居然讓鄒衍大師親自登門拜訪,遼城一時風起雲湧。


    可惜,他們已經錯過了最佳時機,張小石就要啟程前往帝都,自然不會和遼城的各方勢力起什麽瓜葛。


    xx


    一輛寬大豪華的馬車穩穩的駛向遼城中心的城主府,馬車車廂內,關月執徒禮坐於車廂右邊,恭恭敬敬的舉手行禮,對鄒衍說道:“上師,這張小石可有不妥之處?”


    鄒衍先是一笑,繼而麵上透著幾分僥幸,肅穆的對關月說道:“你跟著我也有十幾年了吧?”


    關月不明白他話語的意思,細致的迴答道:“十七年有三個月。”


    鄒衍自言自語道:“是呀,一晃眼,十七年已經過了,當年我途經遼城,見到還是天真孩童的你,突然感應到你與我有緣,於是在城主府住了下來,沒想到一住就是十七年了呀。”


    鄒衍感慨不已,關月也不敢打斷他的話,隻是靜靜的聽著。


    鄒衍繼續說道:“如今證明,你果然是我的牽線人,沒有你,我也解不開這個結啊。”


    今日的鄒衍話語非常多,一反常態,關月感到了一絲不妥,平日這前任的帝國國師惜字如金,從不肯多言,今日這般的說話,恐怕另有深意,當下更是認真聽講,深怕錯過了什麽隱含有深意的話。


    鄒衍白衣輕起,麵容古樸凝重,慢慢說道:“今日你我塵緣已盡,老夫就多說幾句忠告之詞。”


    鄒衍的語聲一轉,把自己的稱唿都改了,關月聞言心裏一震,不過他畢竟與他人非同一般,麵上依然神色不動,好像不知道鄒衍話中的語義,仍是靜靜的聽著。


    鄒衍接著道:“那日你的做法非常正確,若不是你與老夫學過一點天人感應術的皮毛,恐怕如今城主府已是血流成河,就連老夫現在都不能與你在此談話。”


    關月心中一震,莫能有動靜,鄒衍就又接著說道:“那日在你與他發生衝突的時候,老夫眼中突然閃過一片血雲,心中自是大驚,靜心沉坐,發現西方血光衝天,滔滔向城主府壓來,老夫一百有五十,也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奇異的幻境,自然以銅錢卜卦之法算上一卦,這下倒好,老夫都著實被嚇了一跳。”


    鄒衍說到這裏,情不自禁的頓了頓,似乎到現在還被當時的情景嚇了一跳。


    關月麵上已經開始有點不自然了,城主府的西方就是鳳齋,那日也正是他和張小石在鳳齋有些衝突。


    鄒衍心有餘悸的道:“你知道老夫看到了什麽?”


    鄒衍的天人感應術非常的神妙,有一點未卜先知的功能,當然不是說他所感應到的事情都會發生,而是十有八九,常常應驗,這也是他為什麽在功術上比不過陶元明,甚至連比他境界低一些的先天武者,都要比他厲害,但是在世俗界的眼裏,他的這一功術反而是最神秘的,不可捉摸的,因而顯得比他人高上一等。


    當然,這也隻是在世俗界而已,道者的世界玄異莫測,隻是一點天人感應術是經不起道者的折騰的,道者本身就有道心的靈覺,又是逆天改命的修煉,天人感應術在道者身上通常都會失效,而力法高深的道者亦可以發現有人使用天人感應術在對自己感應,進而改變對方的感應結果,使對方錯誤的以為自己感應到的情景是真實的,最後產生對自己有利的結果,所以多數道者都不會進行天人感應,不是不會,而是行不行得通的事情。


    他們隻相信自己道心的靈覺,這才是道者的保命法寶。


    張小石隻是因為境界被蓋聶打掉了一個階位,加上不能使用道力,所以才沒有發現鄒衍對他進行天人感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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