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愈來愈晚,太陽才剛剛沉下地麵,天邊閃耀著一點魚肚白光,一種幽靜的暮色暗暗向上麵的天空圍攏,使得天空原本的青蒼色漸漸變成湖墨色。蒼穹突然顯得更高遠了,像一麵暗深色的鏡子,那麽平,那麽靜,沒有一絲皺紋,照著人間萬象,卻又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距離王河穀愈來愈近,張小石的心卻不斷下沉,一種惴惴不安的心情如漪漣般不斷的漫延擴散。前方王河穀的密林靜靜的守在山前,似一頭上古兇獸悄悄的躲在陰暗的角落,窺視著眼前的獵物,唿唿的山風吹過山穀,有若兇獸磨牙的尖嘯聲。


    顯然有未知的危險,蘊藏於前方的王河穀。


    是避?


    是麵對?


    張小石第一次在有選擇的情況下猶豫了。


    是的,有時沒有選擇才是最好的選擇。


    整理著自己的心情,張小石突地自我一笑,七年的血腥生活,還有什麽好猶豫的,況且,此時也不見得就躲得開,真的勇士,敢於直麵淋漓的鮮血。


    在未知的危險前猶豫,是道者的大忌,隻有迎難而上,才能打磨出不動如山的道心。張小石顯然不知道這一點,但是他無形中卻選擇了正確的做法。這都要歸功於他七年血腥的戰爭生涯,如果這一次退避了,他以後的心境必定留下一絲破綻,就不可能再打磨出堅韌的道心。


    夜晚的山風不小,吹著林葉唿唿作響,像奏樂的儀仗隊在大聲吹響迎賓曲。


    “唿!”張小石吐出一口胸中的悶氣,進入王河穀。天上的上仙那絲若有若無的感知仍在,但卻不能給張小石帶來任何壓力,張小石一往無前的向前,輕盈的身形在林木間穿梭,踩過的叢草自動向兩旁悄無聲息的閃開,而後又自然的迴攏,好像原先一般靜止,迴複了原本的自然麵貌。


    轉過一道彎,穀口霍然閃現,“咿呀!”一陣陰寒的山風吹過,張小石陡然定住了身形,心中暗暗叫道不好。


    隨著一股冷森森的氣勢直直撲麵而來,一個赤腳,麻布白衣勝雪的中年人一動不動的駐足在路中。最奇怪的是,他隻是一動不動,而張小石卻感到自己無論如何往哪個方向走,都會麵對這位可怕的中年人。


    更讓張小石感到心寒的是,對方身形不動,尚未出手,但卻已形成一股莫可匹敵的驚人氣勢,饒是張小石常年遊走於生死邊緣,道心堅如磐石,在這股氣勢的壓力下,張小石也沒有一絲必勝的信心。


    張小石走到這人麵前丈許,才油然立定,仔細觀之,隻見他烏黑的頭發散披在他瘦如刀削的雙肩處,高鼻,巨目有神,給人一種冷酷無情的感覺。他垂在大腿外側的雙手很長,老繭遍布,青筋突出,一點也不像道者晶瑩如白雪的手膚。


    給人印象最深的,是他那雙深邃難測的眼神,專注而篤定,張小石盯了他約有一炷香的時間,也沒有看到他眨一下眼,好似沉睡在地獄的僵屍,突然破土而出來到人間。


    張小石有股倒吸冷氣的衝動,不過,他不能,這是道心之間的對抗,張小石原本就已經處在下風,此時,無論如何也不能倒吸冷氣。


    閉目,沉浸在內心深處的血氣中,下一刻,張小石霍然睜眼。


    “咦!”白衣中年人的巨目爆起一團星光,接著把手向空中輕輕一招。


    即刻,胡有道如星丸跳擲般,出現在白衣中年人的麵前,躬身道:“師叔!”


    “你且去,莫擾。”白衣人淡淡道。


    胡有道麵有猶豫之色,最終鼓起勇氣道:“師叔,此人築的是血基,不可…….”


    白衣人的臉上閃過一絲冷厲之色,胡有道慌忙住嘴,踩著飛劍火燒火燎的躍入上空,一刻就已消失不見。


    白衣人目不斜視,撇撇嘴,不屑道:“無知小兒,此乃逆血基。”


    白衣人撇嘴,不屑,說話,幾個動作轉換之間,張小石的壓力非但絲毫沒有減輕,反而有加重的趨勢。道者通常都會把心情保持在一個不變的狀態,以穩固道心,如張小石臉上就經常掛著親和的笑容,而白衣人的心情似乎起伏不斷,但道心卻一點都沒有變動,可見道心之堅,已到動心忍性,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


    張小石聽不懂什麽血基和逆血基,但知道跟自己有關,似乎不是什麽好事。心裏微有所感,卻被不斷湧來的氣壓壓得無法思考,隻能奮力抵抗,以免氣勢受挫,影響道心。


    白衣人又麵無表情的對張小石道:“吾名蓋聶,先前不知道友之能,小視,不對,請諒之。”


    簡短不含歉意的語聲中,隱隱充滿了興奮莫名的戰意,不高的身軀突然間讓人感到高猛強壯和陰狠許多。


    張小石排除雜念,心如止水,把心神沉入丹田血氣之中,催動血氣上湧,碧青的臉色瞬間變得紅潤異常,這是張小石修道的一個秘密,張小石修煉的《長生訣》講究的是平和中庸,但由於張小石七年的血腥戰史,身上沾染了無數鮮血,那可都是活生生的兇人之血,使得他的殺氣漸漸與自身的血氣融合,形成了嗜血如狂的兇戾性格。


    在修煉的過程中,一方是平和中庸,一方是暴戾兇殘,兩方力量不斷相互衝擊撕扯,使得張小石困苦不堪,時時都有劍刺刀削欲生欲死之感,要不是張小石心如鐵石,一般人恐怕早就已經發瘋了。不過,每每堅挺過那死去活來的修煉,道心都會堅韌幾許,也因此,張小石這麽年輕的歲數,道心就已經堅如磐石,在道者世界中,他已算是古往今來第一人了。


    而每當張小石血氣上湧的時候,他的個人實力都會提高一個階位,隻不過事後的後遺症比較嚴重,所以張小石平時都會小心翼翼的把血氣壓製在丹田之處,以免血氣爆發,造成不可挽迴的局勢。這一次,張小石受到白衣人那睥睨天下,當者披靡的精神衝擊,知道若不把所有本事都拿出來,今天必然飲恨當場,因此不敢怠慢,放開全身的禁製,全力催動血氣上湧,上身微微向前一傾,登時抵擋住對方無形的精神壓力。


    “嚓!”張小石抽出一把七寸長的匈奴彎刀,這是在一次打掃戰場時的收獲,此刀聽聞在匈奴中是一把無上利器,其主人因為受傷,不小心遺失戰場,卻被張小石偶然所得,每日修煉之時都會帶在身邊,現今已沾染了一些道力,算得上是一般法器。


    “好膽色!”蓋聶淡淡道,“這幾十年來,已經沒有人敢在蓋某人麵前拔刀了。”


    張小石也不想聽他廢話,隻想速戰速決,免得被他擾亂心神,二話不說,卻是短刀當做大刀使,一招武者通用的力劈華山,當頭向著蓋聶華蓋劈去,在這種情況下,張小石選的是最快的速度,最短的距離,最強的道力,一往無前的氣勢,誓要與敵俱亡。


    蓋聶穆然卓立,神采飛揚,右手抬起伸向背後,從背後不可思議的也抽出一把七寸的短劍,短劍無鋒,斷口。


    這個舉動頗為讓人不解,無法相信他居然會把一柄短劍背在背後。


    說來他的動作並不快,但是卻在張小石的刀到半途中就已完成了抽刀的動作,接著昂然向前挺了一步,腳下發出一聲悶響,有若催命符一般,也是同樣一招力劈華山向張小石劈來。雖是後發,卻是先至。


    “嘶!”


    空氣中不斷傳來被刺破的聲音。


    “叮!”


    沒有預想中的巨響,隻有清脆的似珠兒落入玉盤時所發出的脆音。刀劍相交之際,蓋聶手上的無鋒短劍曲卷振動,“哧!”長長的金鐵刮擦的難聽聲響。蓋聶手中短劍不停,向張小石身上劃來。


    早在“叮”一聲的脆響之時,張小石的心中就連續響起九聲炸響,身形似被連環驚雷擊中,氣血翻騰,雙手麻木幾不能動,見蓋聶的短劍向自己劃來,彎刀卻一時無法跟上對方,心中難過至極。如若對方是一般的一流高手,恐怕張小石會彎刀直下,與對方拚個生死立現。


    可惜他麵對的是蓋聶,在這等道境高深不可測的道者麵前,慢了一分,恐怕差的不止是千裏之遙,哪還有互拚生死的機會。


    生死攸關的巨大威脅下,張小石反而急中生智,口中暴喝一聲:“啊——”一聲拔地驚雷巨響震動王河穀,臨近的巨樹古木的樹葉有若受驚而起的群鴉,先是衝天而起,接著漫天飛舞散落,如臨秋風橫掃,乃至樹枝震顫,簌簌作響,甚至樹幹都有少許震動,以兩人為中心,像小石投進平靜的水麵,蕩起一圈波紋向王河穀四周角落擴散。


    孕含血氣道力的——


    佛門,金罡,獅子吼!


    蓋聶麵無表情,目中瞳仁卻不由自主的收縮三分,手中短劍似乎也慢了一線,張小石的彎刀,堪堪趕到。


    然而張小石仍然是低估了蓋聶,心中還來不及感到一絲欣喜,彎刀架住的無鋒短劍發出森冷的劍意,驀地左胸肋處一寒,道力運轉的劍罡已刺入肉寸許。


    張小石的道力雖然精純,但強度有所不及,彎刀道力無法完全擋住蓋聶的道力劍罡,此刻他雖然未感痛楚,但巨大信心已是有所打擊,稍稍減弱。這還是他心性堅韌,若是換了個人,下一刻恐怕連還手之力都會喪失。


    兩人瞬間擦身而過,互換了個位置。


    蓋聶哈哈大笑,似是暢快異常,叱道:“竟然能擋老夫七分道力一劍,確是痛快,逆血基名不虛傳,隻要你再能擋蓋某三劍,蓋某就任道友離開!”


    “此話當真?”張小石沉聲疑問道,語氣異常懷疑。


    蓋聶大怒,像他這等道者,說話就是一口唾沫一顆釘,豈有被懷疑之理,就是大秦帝君在他麵前,也是戰戰兢兢,不敢有絲毫怠慢,哪像張小石這般無禮,敢直言質疑。


    當下蓋聶正欲暴喝,卻見張小石轉身就走,運轉道力使出草上飛,若流星趕月,彈指已是老遠,蓋聶一愣,立即醒悟張小石乃是不敵逃亡而去,剛才的疑問顯然是聲東擊西,擾人心神之計。


    道者,在未知的危險麵前退卻,道心必定留有破綻。然而,如果道者在已知的巨大劣勢麵前取得一線生機,同樣也是道心的一種磨煉。道心的磨煉,並非是隻是無謂的一味向前,同樣也有智慧的考驗。


    同理,若如張小石成功逃走,日後蓋聶與張小石相遇,恐怕道心也會留有一絲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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