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先帝駕崩前半年,一個在東宮當職多年的太監向他告密,“太子殿下可記得慶豐九年的那次春獵?”


    他當然記得,慶豐九年臘月二十八,他最愛的女人,替他誕下了兒子,一個他像眼珠子一樣疼了整整幾年的兒子——崔宏靖。


    他也記得那年的春獵,後宮嬪妃和各府女眷,均一同前往。


    靜妃不喜嘈雜,營帳紮得偏了些。


    “殿下可記得返宮頭一晚,您多飲了幾杯,德妃便扶你去了她的營帳?”太監繼續說,“那晚奴才半夜起來小解,遠遠瞧見有個男人,從靜妃營帳裏出來。奴才便多了個心眼,悄悄跟上去瞧了一眼,不想,竟讓奴才瞧見一個天大的秘密……那男人,竟是皇上……”


    “你,你說什麽?”他如遭五雷轟頂,靜妃被診出懷有身孕,正是在春獵迴來後月餘的事,且父皇如此寵愛這個皇孫。莫非……


    那是他第一次有了那個可怕的猜想:老三,莫非是父皇的種?


    太監說正因為那個人是皇上,故他一直不敢說,可見太子殿下如此疼愛崔宏靖,不忍太子一直被蒙在鼓裏,故這才忍不住說出實情。


    這太監不蠢,也知道四年隱忍不說,直到見皇上這一年來身體不好眼看時日不多,太子即將登基,這才敢說出來。


    其實也真夠蠢,他以為他趕在太子登基立了功,太子登基後會重用他,卻沒想到這個秘密當場便換來自己身首異處。


    有的念頭一旦萌了芽,便會在心底瘋長,迴想起父皇對崔宏靖異乎尋常的疼愛,甚至要立他為皇太孫;迴想起父皇看靜妃時那欣賞的眼神,他竟一直以為那是一個父親對兒媳的欣賞,崔啟墨愈發認為,崔宏靖不是自己兒子,而是父皇與靜妃不倫誕下的孽種。


    “你知道朕當時有多開心嗎,朕最在意的女人,有了朕的孩子,朕能不高興嗎?得知真相後,朕覺得自己就是個笑話。她配嗎?你說這個賤人,她配嗎?這等奇恥大辱,朕如何能忍?”


    “你告訴朕,若不是這個賤人與父皇私通生下那個孽種,父皇怎會對那個孽種如此寵愛,居然,居然還想封他為皇太孫……當時朕還沒死呢,朕才是他兒子,當時朕是太子,是太子!……”


    “可就是這樣一個孽種,朕竟然寵愛了五年!整整五年啊,朕是有多糊塗?”


    “朕剛才問過她,她自始至終不反駁,若她解釋,朕未必不信。你說,若她清白無辜,為何不解釋?”


    “朕不但要親手殺了她,還要滅他董家滿門!……”


    ……


    “皇上,保重龍體啊!”年邁的李公公見崔啟墨提及那段塵封的往事,又瞥了一眼一直在殿外跪著的崔宏靖,想說什麽,卻深感無力,隻能反複說著“保重龍體”。


    畢竟,這樣的事,任何男人也受不了,何況是君王。


    他不敢問如何處置靖王,崔啟墨在這等情緒下,要直接砍了靖王的腦袋,也是有可能的。


    正焦頭爛額時,侍衛急匆匆來報:“皇上,不好了,剛收到急報,昌國大軍正火速在邊境集結,恐欲犯我大真……”


    “什麽?”崔啟墨一個趔趄差點沒站穩。


    真昌不是才簽訂了國書嗎?


    難道,昌國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背信棄義,就不怕落人口實?


    李公公定了定心神,“皇上,如今的昌皇便是以前的楚王顏源宗,那個顏源宗,您也知曉,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瘋子。又或者,消息有誤?”


    “傳向忠……”崔啟墨話起了個頭,才想起,向老將軍,已被腰斬了。


    “傳,錢衛民……”他改口道。


    卻最終沒將虎符交到錢衛民手上。


    對錢衛民,他是信任的,所以必須將這個心腹留在身邊,守護皇城,守護他的安全。


    大半年前那一幕,仿佛再度重演。


    當時昌國楚王帶兵來犯,他巡視一圈,竟找不出一個皇子能堪大任。


    最後,他不得不封靖王為平昌大將軍。


    如今,頎王謀反、越州叛亂、昌國虎師虎視眈眈、朝中人心不穩……


    內憂外患加上孤家寡人無人可用的極度挫敗感,急火攻心之下,崔啟墨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緩了好一陣,他才衝李公公揮揮手,“讓那孽障滾,派人看著。”


    李公公趕緊出去宣旨,迴來時,身後跟著崔宏靖。


    崔宏靖麵色有些憔悴,腰板卻依然挺得筆直。


    “兒臣叩謝父皇聖恩!”他長長作了一揖,卻未下跪。


    崔啟墨極其厭惡的眼神打量他一番,咬著牙蹦出一個字“滾!”


    崔宏靖淡淡一笑,“雖然父皇是因為昌國來犯,才赦免了兒臣,但兒臣依舊是要謝恩的,如此方能彰顯父慈子孝。”


    “你——”崔啟墨又差點沒噴出一口老血。


    崔宏靖在殿外畢恭畢敬地跪了兩天,賺足了朝臣和宮人們的同情。


    可自進殿後,他就沒跪過,甚至有些傲慢,還自己倒了茶水,吃了幾塊點心,“或許是兒臣兩日沒吃沒喝的緣故,怎麽覺得父皇宮裏的茶,當真不錯。兒臣見識短淺,好像這是特製養生茶吧,有股子淡淡的藥香味。”


    崔啟墨瞧他這異常的做派,心裏莫名有些慌。


    “你莫不是認為朕已經老糊塗了?上次你在去昌國途中都幹了些什麽,莫要以為朕不知道。”


    崔宏靖甚至直接拖了把椅子,在崔啟墨麵前坐下,“可有些擺不上台麵之事,父皇未必知曉。看來父皇的確很想知道兒臣到底還做過些什麽,無論父皇想知道什麽,今天兒臣都可以滿足父皇。”


    崔啟墨心底再度“咯噔”一下,朝一旁的李公公使了個眼色。


    李公公走過來,默默站在崔宏靖身旁,看似隨意,卻全身戒備。


    崔宏靖慵懶地抬起一條腿,又倒了一杯養生茶飲下,“李公公的本事,兒臣是知道的,但父皇不必緊張,遺臭萬年之事,兒臣絕不會做。”


    崔啟墨:“你,到底想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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