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真國京城,看似很平靜的一天。


    即將到來的戰爭,沒能影響到京城老百姓的日常生活。


    隻要仗沒打到京城來,人們該吃吃,該喝喝。


    然而,淩晨天還未亮時,城西那個龍蛇混雜的暮吟巷,突然失火了。


    火越燒越旺,映紅了整片天空,也驚動了整個京城。


    這場火,是從鐵骨幫總部燒出來的,很快便成燎原之勢,席卷了整個暮吟巷。


    由於暮吟巷房屋特別集中連片,又多是老舊木質房屋,這火燃起來便一發不可收拾。


    且暮吟巷本就是個晨昏顛倒的所在,起火時間是在淩晨天快亮時,正是住戶剛剛睡下,睡得正甜的時候,很多人,連唿救聲都沒發出,便葬生濃煙火海。


    朝廷和京兆府派出了數百人的救火隊,直到當天晚上,才將火撲滅。


    但整個暮吟巷,已然成為灰燼。


    這場火,驚動了崔啟墨,因為損失過於慘重、傷亡過於重大。


    “皇上,據初步調查,約有三百餘人葬生火海,受傷的不計其數。”年後才新上任的京兆府尹向青山向崔啟墨稟報時,聲音都在顫抖。


    他就納悶了,自己為何運氣就這麽差了。上任第一天就攤上了上元節香溪湖畔的大火,至今仍是無頭案,現在兩個月不到又遇到此事。


    莫非,本官五行缺火?


    “朕限你兩日之內查出起火原因!”崔啟墨又急又怒,同時著戶部、工部一同前往事發地安撫災民,又命皇城禁軍現場維持秩序。


    “鐵骨幫一百多年的曆史,便在今日終結了。”火場外圍,看著麵前一片灰燼和混亂,崔宏頎眸中泛著殘酷的冷意,“這就是背叛本王的下場!”


    說罷,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子宣伸手在他背上使勁拍了拍。


    崔宏頎擺擺手,“無妨,不過是這味,有些刺鼻而已。”


    “傷亡人數過多,屬下擔心萬一……”子宣有些擔憂。


    崔宏頎冷笑,“暮吟巷是什麽地方,不過一些賤民罷了,能為本王而死,是他們祖上積了德。你辦事,本王放心,必定不會留下任何線索,父皇再如何查,也查不到本王頭上。”


    頓了頓,他又問,“京城附近幾個縣的民間醫者,是否均已經通知到了?”


    “算時間,明日一早便可進城。”


    “進京後妥善安置,即刻投入救治傷者。低調一些,那些愚蠢的大夫自會告訴別人,是本王花銀子請他們進京救災的。這種功勞,不必我們自己去宣揚。”


    “明白。”


    “迴吧,今晚,想必本王能睡個好覺了。”


    “王爺,那姓花的,要不要連夜……”子宣請示道。


    “不急,再關他一晚,明日讓孟楠去審。幹這種事,他比你適合。”


    ……


    與此同時,軒轅大街最豪華的青樓春風十裏,裝修講究的房間裏,李陌端坐於桌前,不緊不慢地喝著茶。


    坐在他對麵的杜錚傷勢已大好,隻是身上被自己劃出的傷口有些還未完全結痂。


    他很少看到李陌神色如此鄭重。


    “前些天,夜尊主找了你三次,都沒見到人,終於忍不住動手了。”李陌說。


    杜錚點點頭,“我還是低估了他的惡毒,竟然牽連三百多條無辜的人命。算起來,他們都是因我而死。”


    李陌抬眸看了他一眼,想說點什麽勸慰的話,又覺得無論說什麽都是蒼白的。


    的確是杜錚連累了這些百姓。


    最終,他還是緩緩開口,“即便不是你,隻要鐵骨幫不能為他所用,他也必毀之。”


    “你不用安慰我。這麽多年來,暮吟巷裏每個人,哪怕是條賤命,也都是我杜錚罩著的。這是我的地盤,我曾發過誓,要護他們周全的。”杜錚覺得很諷刺,偏偏是這些他罩著的人,卻被他所累丟了性命。


    他更擔心的,是花老二。夜尊主的人沒找到杜錚,便綁了花老二,聽說當場便將其打得半死。


    也不知花老二現在在哪裏?怎麽樣了?


    杜錚相信花老二對他是忠心的,不過鐵骨幫的一切事務,花老二幾乎都有經手,特別是那次他喬裝成自己樣子蒙騙夜尊主。


    萬一他在威逼利誘下什麽都抖了出來,就糟了。


    李陌:“他不會的,大哥放心。”


    “大哥還記得我們是怎麽認識的麽?”李陌突然問,神色和語氣頗有些傷感的意味。


    “如何能忘?都二十年了。那是慶豐十三年,先帝還健在。”杜錚眼角微微舒展、上揚,這段迴憶讓他變得平靜和溫和了許多。


    他記得,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別大,在他印象中,就沒在京城見過這麽大的雪。


    那年,他才十一歲,還未被老幫主收為義子。換言之,他還不是鐵骨幫幫主的繼任者。


    但十一歲時,他便已經在幫裏嶄露頭角了。


    因為身材比同齡孩子矮小,他看起來隻有八九歲的模樣。


    正是這樣的外形,常常被人忽略,加上他機敏聰慧,總能探聽到比別人更多的情報。


    杜錚記得,那天他在城外辦完事迴暮吟巷。


    還沒進城,積雪也沒人清掃,雪幾乎沒過了他的膝蓋。鵝毛大雪,還在紛紛揚揚地下著。


    他艱難地在雪地裏走著,心情有些落寞。因為幫中有傳聞說幫主要確定義子的候選人了,其中沒有他。


    他從小便在幫中長大,年紀雖小卻立下不少功勞,他覺得幫主正值壯年,完全可以再等幾年再立義子,那時他的功勞更多,也就更有希望。


    他並非對幫主有意見,隻是覺得有些遺憾。


    積雪太深,他小小的身影在茫茫雪地裏,顯得異常渺小。


    他已經兩天兩夜沒合眼了,體力透支嚴重,每走一步都很艱難,一隻腳踏進雪裏,要拔出來走第二步仿佛就要使出所有的勁。


    可不,這又一腳下去,他就拔不出來了,直接一個踉蹌跌倒在雪裏。


    他想爬起來,又再次摔倒。


    他這才發現,自己的右腳,被人死死地攥住了。


    一隻小手,從雪地裏伸出來,死死捏住了他的右腳。


    不見人,隻見手。這隻手蒼白而瘦小,仿佛一隻鬼爪子。


    小杜錚隻是一驚,卻並未懼怕。他從小便不信鬼神,六歲時便已殺過人,當時對方的鮮血,濺了他一臉,他都不曾害怕。此刻更不會怕一隻小鬼爪子。


    他隻是有些生氣,使勁掰開那隻小手,然後狠狠一腳踩了上去。


    鬼爪子是吧,看我不把你踩得稀巴爛。


    但雪太厚,緩衝了力道,那隻小手隻是吃痛陷入了雪中,並未受傷。


    小杜錚本就沒什麽體力,也一向不是個心軟善良的孩子,便不欲再理會,繼續朝前走。


    可他才邁出步子,那隻手又從雪地裏伸出來抓住他。


    “找死!”杜錚被摔了個狗吃屎後,艱難地爬起來,刨開積雪。


    不將這鬼爪子弄死,難消他心頭怒火。


    可當他刨開積雪後,愣住了。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孩子,長得那叫一個水靈。


    盡管已經凍得臉色蒼白、奄奄一息,盡管五官還未完全長開,但已可以勾勒出這孩子長大後,是如何傾國傾城。


    杜錚手中的匕首緩緩放下,心下琢磨:這小姑娘再長七八年,若是弄到幫中的青樓裏,單憑這姿色,便不知要迷倒多少達官貴人,不知能打探到多少消息。到時這功勞還得計到他杜錚頭上。


    再不濟,自己養個童養媳也是不錯的。左右自己身材不夠高大威武,萬一今後討不到媳婦呢。


    小姑娘閉著眼,長長的睫毛上覆著積雪,微微顫抖。


    雖處於半昏迷中,可求生的本能促使她小手仍死死抓著杜錚的腳,小嘴輕啟,吐出模模糊糊兩個字,“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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