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七,該迴家吃飯了。”


    “哎,這就迴了”


    夏天的烈日炙烤著大地,路旁枝繁葉茂的樹上知了還在聲聲的叫著。


    兩個男人用手中的麻布擦了擦臉上的汗,扛起路旁的家夥結伴往家裏走去,走著走著越來越多的男人匯集到這個歸家的群體裏。


    男人們的話題多是地裏的莊稼,今日的天氣和村裏的寡婦,聊天的笑聲也是越來越響。李老七隻是跟著憨憨的笑著,言語附和極少。


    田旁小徑終歸是有終點的,盡頭小小的村莊裏炊煙嫋嫋升起,讓這個本就不大的村子充滿煙火氣,十幾個稚童你追我趕的發出銀鈴般的笑聲,看著村口各自父親迴來紛紛衝向自己的父親。


    男人們皆是矮下身子用一隻手抱住自己的娃子,家裏有兩三個孩子的隻得放下肩上的農具才抱起娃子。男人們日複一日的辛苦勞作仿佛在這一刻也是值得了,打過招唿後也都往家裏走去。


    李老七也是抱住自己的兒子,親昵的在兒子臉上蹭了蹭,硬硬的胡茬子蹭在兒子稚嫩的臉上,引得兒子笑的更加前仰後合。


    李老七是個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從自己成家後便一直過著麵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父母在他成家出生後不久因為一場饑荒離開人世,李老七和妻子兩人幸運的活了下來。經曆了那場饑荒,使原本人數不多的小鎮人口銳減隻剩三十幾戶。


    這是個樸實的莊稼漢,每日的曝曬讓李老七整個人皮膚曬得赤紅,結實卻不強壯的身軀還沒從那場饑荒中徹底緩和過來。始終笑意盈盈的臉上更是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了憧憬。


    迴到家時,妻子已經翹首期盼父子二人多時。李張氏,李老七的妻子,原名張蘭香。


    “迴來了,趕緊洗手吃飯吧,都快涼了。這個死孩子也不知道早點迴來,非要等著你爹。”李張氏的脾氣可和名字相差甚遠。


    但李張氏雖然性子比較潑辣但是相夫教子,操持這個小家卻是整個小村莊都要豎起大拇指稱讚一句好婦人的賢妻良母。


    接過丈夫懷裏的孩子,先給孩子洗了洗滿是泥巴的小手,一邊還嘟囔著:“讓你少玩泥巴,少玩泥巴,就是不聽。”孩子在娘親的雙手大力的揉搓下顯得不情願,奮力的掙紮著。


    洗好過後,男人也把農具放在了牆角,走過來就著孩子剛洗過手的水也不嫌棄洗了洗手上的泥巴。


    小院不大,灶房門口放著一張小方桌,三條木凳。桌上放著兩個素菜,一小盆米飯。


    入座後婦人從屋裏拿出兩個煮好的雞蛋,剝好一個放入兒子的碗裏,一個放在丈夫碗裏。李小七大口的扒著碗裏的飯食吃的不亦樂乎。


    李老七把雞蛋掰開蛋黃就給自己,把兩瓣蛋白放入婦人碗裏,婦人又把一半夾會給男人。食不言,寢不語。一家三口的天倫時光,讓勞累的男人好似不再疲憊。


    李小七,出生在那場饑荒後第二年,李老七不識字,剛經曆一場劫難,也沒錢請算命先生,所以李老七挖空了腦袋也沒想出什麽好名字。後來同村人打趣的說你叫老七,兒子就叫小七多合適。李老七當時一拍大腿就定下了這麽一個名字。


    莊戶人家也沒啥講究,都覺得賤名好養活,有個名字叫著就可以了。


    這一年,李小七八歲,也到了該入學的年齡。夫妻二人商量著把李小七送到鎮上私塾去念書。這兩年收成好,也攢下了些。今年看著年景也應該差不了就一直琢磨著這個事。


    午後的陽光依舊熱辣,李老七和媳婦坐在屋簷下的陰涼處乘涼,媳婦手裏拿著蒲扇帶起陣陣熱風,看著自己的兒子李小七在院門口撅著屁股蛋兒在那玩耍。


    這時一個穿著寒酸的青年書生來到李老七家門前,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李小七,眼眸中露出些許驚訝神情,隻是神情一閃而逝。蹲下來對著李小七道:“小娃兒,能不能給我端口涼茶給我解解渴?一路行來熱得緊呢。”


    李小七抬頭看了看青年書生,也不怯生,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脆生生道:“行啊。”


    天熱討水喝本就是常事,村子本就不大,又都彼此相熟,今天你家喝口水,明日我家吃口飯,都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李小七站起身小跑著去灶房舀水,屋簷下的夫婦二人皆是對著青年書生點點頭,也樂的看見自家娃子待人接物的大方。可不像村東頭老陳家,路人借口水喝還想著要個一兩枚銅板。


    不多時,李小七端著一個黑瓷碗走到書生麵前,遞給書生。書生接過茶碗,喝了一口沁涼的井水道:“好生靈性的孩子。”說完還摸了摸孩子的腦袋。


    李小七聽完也是咧嘴一笑。老七夫婦二人來到書生麵前一拱手問道:“多謝先生誇獎。”


    那書生聽完道:“不必客氣,在下正往那楊柳鎮去,不知還有多遠路程。”


    “先生向東走上兩刻就能到楊柳鎮了。看先生風塵仆仆一定走了很遠,來家裏用些粗茶淡飯可好?”


    書生聞言一擺手微笑道:“不必了,不必了,多謝好意,在下還需盡快趕到楊柳鎮。”說完順手遞還了黑瓷碗,袖袍一抹嘴便拱手告辭了。


    李小七這時抱著娘親的腿撒著嬌說:“娘,你給我縫個沙包吧,下午我去和阿鐵他們丟沙包玩去。”


    李張氏看著懷裏的兒子,剛才的惱怒早已拋諸腦後,輕輕一推兒子的小腦袋道:“你個小兔崽子,整天就知道玩,過兩天我和你爹就把你送到學塾去,看你到時還有空玩嗎。”


    “啊,我不去,我不去,讀書不好玩。”李小七扭動著身子,滿臉的不情願。


    李張氏抬起手作勢要打,佯怒道:“你敢不去,你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李小七不敢再胡鬧,隻得撅著小嘴在那裏生悶氣。隻要娘親說定的事情還從來沒有沒做到的事。


    娘也是從小如此教育他說:人啊,一定要說話算話,特別是男人,一口唾沫一個釘,說到做不到會被人笑話的。李張氏的話樸素卻有樸素的道理,李張氏更是從來不說假話,說到便做到。


    “好啦,好啦,娘這就給你做沙包。”李張氏嚴厲歸嚴厲,可還是心疼這個兒子。


    李張氏的巧手是村裏有名的,針腳密,針法快。不一會一個沙包就做好了,小七拿著沙包蹦蹦跳跳的去找小夥伴玩耍。


    李老七也是站起身來,拍拍屁股,拿上牆角的農具也出門去勞作了,李張氏喊了一聲,遞過來一個裝滿涼茶的竹筒。老七衝著妻子笑了笑就出門了,一個憨厚老實的莊戶似乎不需要過多的話語就可以了解對方的心意。


    老七心裏盤算著跟阿鐵的爹商量商量把阿鐵那個孩子也送去,一來兩個孩子能有個伴,二來阿鐵也到了該入學的年紀。


    “阿鐵,你看我娘給我做的新沙包。”李小七一邊揮著手裏的沙包,一邊喊著自己的好朋友。


    阿鐵,大名王鐵,他爹王二牛和小七的爹李老七關係就很好,兩個孩子之間可以說是光著屁股一起長起來,好的同穿一條褲子的程度。兩個孩子也是今天你在我家住,明天我在你家住的。


    “小七,你娘手真巧,比我娘做的好多了。”阿鐵長得黑黑的,說話甕聲甕氣的,有些憨憨的感覺,但是心地卻是十分善良,同村有幾個特別調皮的孩子有時會捉弄阿鐵,都是李小七幫忙趕走他們。


    孩子之間的友誼純淨如玉,很快就玩鬧了起來。


    田間地頭上


    李老七拄著鋤頭,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對旁邊王二牛說:“我說二牛啊,你家阿鐵也到了識字的年紀了,你就不盤算盤算這個事兒啊?”


    一個成年版的阿鐵直起身子,長相和阿鐵是一模一樣。王二牛對著李老七道:“我家的娃啊,太愚,不跟小七似的機靈的緊。也怪我和他娘,都不是啥聰明人,還能生出來個聰明蛋呢!”


    “話不能這麽說,娃娃到了歲數了,不識字,難道還像咱們一樣從地裏刨吃食嗎?”


    “地裏刨吃食咋了,從他太爺爺輩起,都是黃土地裏刨食得苦哈哈,上學他能認幾個字。”


    李老七和王二牛繼續田裏的勞作,可是接著話茬也沒停下。


    “地裏刨食也行,可前兩年那場饑荒可弄得我現在想起來都打怵,娃娃學個認字,就算去城裏當個賬房先生也是不錯的。”


    “小七這娃娃行,我家那個算了吧。等再大大,送他去城裏學門手藝,餓不著肚子就行了。”


    “還是要學的,不識字要被人笑話的,你這憨貨掙了錢還能帶進棺材嗎?”說著說著直起身子的李老七恨恨的道。


    “行了,行了。說不過你,讓阿鐵也去吧。省的在村子裏還可能受欺負。有小七照應著,也放心。”王二牛,也就是阿鐵的爹,雖然知道自己兒子不聰明,可終究也是個父親,也想自己的兒子能有個好出路。


    “這才對嘛!”


    日頭偏西,微風襲來,男人們默契的停下手中勞作,閉上眼睛,感受著傍晚的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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