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晏雲走進皇宮,周圍的景色甚是熟悉,原來十幾年後的皇宮也無甚變化。


    景色如常,她的心情難以言說。


    走過高大宮牆之間的長巷,走過長廊,穿過禦花園,繞過千鯉池,再往東走了一段,便來到宣室殿。


    命婦拜見皇帝與宮妃,一般都是在宣室殿。


    他們在殿外候了片刻,才得宣召。


    孟晏雲跟在蕭澈之後,麵紗遮麵,低垂著頭。


    宣室殿中,皇帝一身玄色龍袍,衣襟處用金線繡著龍紋,他剛從朝堂上過來,頭上的冠冕未曾脫去,麵容被旒遮住,讓人難以看清他的神情。


    貴妃坐在皇帝左手邊第一個位置,莊妃坐於第二個位置,皇帝身邊另一個主位空著。


    即便皇後不在世上,那個位置也不是貴妃能坐的。


    孟晏雲端著茶,屏住唿吸,一步一步走到皇帝麵前,福身道:“請皇上飲茶。”


    她手上一空,皇帝將她手中托盤上的茶盞端走,象征性的喝了一口,便遞給大太監一個眼神。


    “賜太子側妃玉如意一對。”


    大太監高聲唱了一句,將一對玉如意放置在托盤中。


    “謝皇上。”


    孟晏雲需要用盡全力才能壓製住恨意,讓聲音不淬出毒來。


    謝了恩,她正要給貴妃敬茶。


    “等等。”


    皇帝的聲音傳來。


    孟晏雲唿吸一滯,心幾乎跳出來,勉力維持鎮靜,站在皇帝的麵前沒有動。


    “摘下麵紗。”


    皇帝聲音低啞。


    孟晏雲咬著牙,側過臉,將有傷疤的左臉轉到皇帝麵前,緩緩摘下麵紗。


    等麵紗完全摘下,皇帝的眼中閃過一抹嫌惡。


    “既麵容粗陋,以後就該好好在太子府養著,少出門,少進宮。”


    “是。”


    孟晏雲屈膝。


    正合她意。


    皇帝說完便起身,對蕭澈道:“你隨朕來,朕有正事要問你。”


    蕭澈拱手應了一聲,快速掃向孟晏雲的眼神含著擔憂。


    孟晏雲揚唇給他一個安心的笑。


    他雖是不安,也隻得看了莊妃一眼。


    莊妃性情和善,他隻能將孟晏雲暫時托付給莊妃。


    莊妃瞧明白蕭澈的意思,微微點了點頭。


    看著蕭澈隨皇帝離開,孟晏雲的心放下不少,繼續給貴妃敬茶。


    貴妃看出皇帝對孟晏雲不喜,態度也敷衍起來,隻讓宮女接過孟晏雲敬來的茶,也不喝,還不等宮女把備好的禮放在孟晏雲端著的托盤上,便起身道:“本宮乏了,先迴宮了。”


    望著貴妃的背影,孟晏雲有些出神。


    上一世這位貴妃覺得她得寵,明裏暗裏的手段可是不少,不過那時貴妃憑著兒子齊王爭氣,已經是皇貴妃了。


    莊妃也早已病逝。


    “陛下事忙,貴妃本來就是這個性子,你不必放在心上。”


    見孟晏雲發愣,莊妃以為她是在難過,出言安慰道。


    孟晏雲迴神,給莊妃敬了茶,笑容嬌俏:“謝莊妃娘娘。”


    敬了茶,莊妃將一個項圈給了孟晏雲,道:“這是本宮從前有孕時母親讓能工巧匠給本宮打造的,可惜本宮生的不是個公主,本宮的孩兒也沒那個福分,今日就給了你吧。”


    “娘娘,這禮太重,臣妾不敢……”


    “拿著吧。”莊妃笑容溫和。


    她曾有過一個孩子,可惜才長到三歲,便染病夭折了。


    直到皇帝把十六皇子記在她的名下,她才福氣享受孩子在膝下的快樂。


    但是現在小十六也在太子府,陳楚楚性格冷漠木訥,她能看出孟晏雲很能討太子的歡心,希望以後孟晏雲能多照顧小十六一些吧。


    孟晏雲隻得收下。


    “皇上與太子議事,想來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完事,你去本宮的宮中坐一會兒吧本宮讓人去禦書房瞧著,等太子一出來,本宮便送你出宮。”


    “謝娘娘。”


    孟晏雲先屈膝謝過,隨後柔聲拒絕:“隻是皇上方才也說了,臣妾麵容粗陋,不宜在宮中多留,娘娘不必擔心,臣妾出宮等著便是。”


    如此,莊妃也不好多留,使人送了她出去。


    此時,禦書房。


    皇帝問了蕭澈對漠北的一些問題。


    “兒臣以為,漠北並非真的臣服,隻不過馬上就要進入冬日,漠北糧食不足以支撐戰爭,才會有此求和之舉。”


    蕭澈道。


    皇帝眉頭緊皺,沒有說自己的意見,再問:“哦?那你以為應該再往漠北增兵?”


    “兒臣以為,漠北騎兵雄壯,不如在議和的條令中讓漠北向我朝的貢品中增加馬匹,同時派遣使臣前往南越,以減少南越貢品為條件,使南越同時向與漠北的邊界處增兵,南越的貢品多是玉器,便是減少三五年,於我朝並無大的影響。”


    “兒臣接到錦州與涼州兩州刺史的奏折,說今年這兩州氣候異常,隻怕會有雪災,若不聯合南越一同給漠北示威,屆時國內內憂外患,怕會艱難。”


    蕭澈語氣平靜,沒有急切,也沒有怠慢,隻是在說一個事實。


    皇帝低頭沉吟良久,這才道:“你與六部官員商議出詳細條陳,選出合適的使臣,兩日之後的早朝,朕要看到。”


    “是!”


    蕭澈沉聲應下。


    說完他抬頭瞟了皇帝一眼,見皇帝沒有話再說,他道:“父皇,孟氏雖麵有傷疤,但那是於火災中救一嬰孩所致,兒臣願意立她為側妃,也是看重她人品貴重。且謹守規矩,禮數周全,兒臣以為,應該對她許以嘉獎。”


    “你的品格朕從不懷疑,但不是人人都有你的品格。你將她捧得過高,她承受不住,到時候被非議的不僅僅是她,朕希望你能專心於政事,不要為了些小事費心神。”


    皇帝的聲音很冷。


    因一個孟氏連累太子,他不想看到這種局麵。


    “兒臣知道父皇是為兒臣著想,但她已經是兒臣的側妃,若兒臣再輕慢她,難免讓別有用心之人欺辱她。若兒臣連使家宅安寧的能力都沒有,何以幫父皇製衡朝臣,安定民心呢?”


    蕭澈的語氣很是堅定。


    皇帝眼睛一眯,這是一定要抬舉孟氏了。


    他倒也想看看,他這個一向冷心冷情的兒子,究竟為什麽要抬舉一個毀容的孟氏。


    “你說的也有些道理,中書高侍郎上個月遞交了告老的折子,孟盛也是老臣了,接任此職資曆也夠,且是從二品降到三品,還有些委屈孟盛。還有孟氏的哥哥,大理寺少卿一職也還空缺,便讓他補上吧。有一個顯赫的家世,才會無人敢欺辱孟氏,你也可省心了”


    蕭澈眉眼低垂,並未思索,馬上拱手行禮道:“這是兒臣的家事,不該讓兒臣的家事影響朝中官員的任命,且就一個側妃而已,兒臣自己能護得住,不至於還要借她娘家的光。朝廷任命官員自有章程,兒臣不敢因私心幹涉。”


    他知道娶一個毀容的側妃,父皇一定會猜疑和多想。


    可他行得端做得正,並無私心,不必要因為別人的猜疑改變做法。


    至於父皇說的不要把孟晏雲捧到高處,這樣能讓孟晏雲少受非議,這才是真的對孟晏雲好,他並不同意。


    他既讓孟晏雲做了他的側妃,那孟晏雲就該有一個側妃該有的尊重的和榮寵,他給得起,也護得住。


    皇帝露出一抹淡漠的笑:“你一向是讓朕最放心的,既如此,那朕也不強求。晚上朕讓內務府挑兩匹喜慶的蜀錦給孟氏送去,再讓太醫院給她送些消痕膏。”


    “謝父皇。”


    蕭澈跪下行禮,聲音朗朗,充滿感激。


    從禦書房出來,他往宣室殿走去。


    到了宣室殿,從宣室殿的宮人口中得知,孟晏雲已經出了宮。


    他又往宮外趕去。


    來到南門,蘇衡迎了上來:“殿下,側妃娘娘還在等您。”


    蕭澈抬頭望去。


    孟晏雲站在馬車旁邊,陽光照在她的身上,使她置身於光明之中,整個人散發著溫柔的氣息。


    微風吹起她的衣袂,令她身姿翩然,整個人仿若隨風起舞的蘭花。


    蕭澈不禁加快腳步,跑了過去。


    “既出來了,何不先迴府?”


    孟晏雲眉眼彎彎:“臣妾想等殿下一同迴家。”


    迴家?


    蕭澈愣了愣,從未有人把府邸說成是家。


    他好像也沒有打心眼裏覺得那裏是家,就隻是個休息的地方罷了,便是換一個地方,也無甚區別。


    “臣妾說錯什麽了嗎?”


    見他愣住,孟晏雲怯怯的小聲問。


    “沒有,走吧,迴家。”蕭澈如冰的麵容融化,溫柔散在他的眉宇間。


    如來的時候那般,蕭澈騎在馬上,護著孟晏雲迴到太子府。


    “側妃娘娘,我母親知道錯了,求您饒了她吧。”


    孟晏雲還沒有走下馬車,就聽到外麵響起淒厲的求饒聲。


    聽著聲音,是陳栩栩。


    昨晚的事情秋白和夏橙已經與孟晏雲說了一遍,孟晏雲知道是陳夫人夥同陳楚楚身邊的丫鬟,想要設計陳栩栩成為蕭澈的側妃。


    要說陳夫人的膽子真不是一般的大,敢在太子府興風作浪。


    隻不過這個情無論如何都求不到她的麵前,開口處置陳夫人的,並不是她。


    而且陳栩栩的腦子未免有些不清楚,昨天晚上蕭澈幾乎給莊妃都下了封口令,沒有讓消息傳出去,就已經是為陳栩栩的清譽著想了。


    即便是求情,也不該在太子府門口。


    孟晏雲抬頭看向蕭澈。


    果然,蕭澈的唇抿得很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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