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間,張強竟然無法說出嘲諷的話,沉默了一會兒後,張強歎了口氣,示意趙華為其說明。


    用了很長時間,將陸遠兩人以來接受治療,獨自出錢的所有信息全部告訴了陸平之後。


    陸平踉蹌著後退了兩步,一把推在牆壁上,穩住了自己的身體,此時的他竟覺得天地都在旋轉。


    隨後,腦海中也開始迅速的浮現出的,最近兩年來,陸遠那不對勁的行為,處處與自己對著幹,還時不時惹自己生氣,吸引自己關注的行為。


    迴憶不斷的閃迴著,他的思緒瞬間閃過當初在家裏,陸遠夜深而歸,拿著一個藍色塑料手提袋的畫麵,上麵寫著的字,在此時竟然是那麽的清晰可見。


    市醫院的檢查單!


    想到這裏,他的心不禁又是揪痛起來,隨後便是陸遠曾經吐血,對自己冷眼的畫麵。


    繼續思索著,又想到了陸遠去酒吧的事情。


    “怪不得...怪不得你要去酒吧...”


    他好歹也是混跡了很多年社會的白領,對於那種場合的薪資數目自然有所了解。


    很多人其實很避諱去那種地方打工,因為不管是家裏人還是其他人都會感覺他的私生活很亂,但恰恰是這樣,那裏的薪資和工作時間往往都是比起其他地方要少的。


    尤其是提供特殊服務的那種場合。


    而陸遠既然冒著被打,被罵,甚至被唾棄的風險都要去那種地方,結果自然十分的明了。


    就在他思考的時候,之前本來從音樂廳走出來想跟陸遠他們打招唿的江虎父女,此時也是趕到了這裏。


    當看到這兩人的時候,陸平的腦海中略微思索了一番,隨後與眼前的江虎確認了一下,發現對方確實是這麽兩年多幫助自己兒子的酒吧老板。


    他也是有些尷尬的站不住腳,臉色發燙,自慚形穢。


    又過去了大概半個多小時,病房之中走出來了三名醫生以及兩名護士,五人臉上的表情都不是多麽的好看。


    看著眼前這麽多人,其中一名醫生皺著眉頭站了出來。


    “誰是病人家屬?”


    “我!”陸平聞言,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朱茵也顧不得什麽,直接也起身道:“醫生,我是他母親,我家小遠的病情...”


    說到這裏,朱茵便搖搖晃晃的,一副已經站不穩的樣子。


    看到她的樣子,那些醫生有些不忍心,想要將陸遠的情況隻告訴陸平,但張強兩人上來解釋了一番之後,那幾名醫生看著陸平的眼神明顯也是不太好看了。


    隨後又沉吟了一會兒,其中一名醫生麵色沉重的走上前來。


    “這位女士,你先冷靜點。”


    “陸遠的情況想必之前的主刀醫生已經跟你說清楚了,病人現在隨時都有可能陷入病危,你們隻有半個小時的時間。”


    “我們雖然會盡力救治,但骨癌是癌症之中的絕症,幾乎無藥可治,即便是化療,效果也是微乎其微,我們的建議是....”


    “是什麽?”一旁的佟筱婭開口道。


    醫生們轉頭看了一眼,又是歎了一口氣,隨後繼續開口道:


    “我們的建議是,讓病人走的更舒服一些,現在的病人病情稍微穩定了一些,如果還有什麽交代和話,可以現在說。”


    聞言,朱茵與陸平兩人如遭雷擊,怔怔的站在原地沉默了下來。


    朱茵則是愣了一會之後,便雙腿一軟,白眼一翻,直接暈死了過去。


    陸平稍微好一些,隻是麵色發白,雙腿顫抖,也是沒有站穩差點踉蹌著摔倒,隻不過身後就是椅子,直接癱倒。


    高強與蘇曉月聞言,也是各有不同的反應。


    高強咬緊牙關,雙眼周圍略微浮現出了一些紅色的痕跡,攥著拳頭,連續的進行著深唿吸。


    而蘇曉月則是整個人都抱著座位上的佟筱婭低聲哭泣著。


    整個走廊之中都被蒙上了一層仿佛黑色的霧氣,讓人心慌,無法鎮定。


    看著眼前的一幕,幾名醫生歎了口氣,又囑咐了一番,這才轉身離開。


    “一次隻能進去一個人,盡量不要太吵鬧,情緒穩定的話,讓患者心裏也好受點。”


    說完,幾人的身影便匆匆離開。


    佟筱婭聽著耳邊眾人的哭泣聲,心中也是有些難受。


    隨後起身,也不知道自己想找的人在哪裏,便沒有轉頭直接開口說道:“小強,扶我進去。”


    高強聞言一愣,抬起頭看向眼前似乎沒有悲傷情緒的少女,怔了怔,這才立刻反應了過來,扶著她推開病房朝著裏麵走去。


    陸婉清扶著因為悲傷過度而意識模糊的朱茵坐在椅子上,默默的流著眼淚,沒有動作。


    陸思思坐在陸平的身旁,整個人呆傻般的看著病房的方向,也是沉默不語。


    佟筱婭在高強的攙扶下,朝著病房之中走去,兩人皆是沉默不語。


    很快,高強將佟筱婭扶到了陸遠所在的病床前,但看到陸遠的樣子,臉色卻是猛地一變。


    如果說之前的陸遠還稍微看起來隻是枯瘦的話,現在看起來,基本上就如同一具幹屍!


    麵色枯黃,顴骨向外凸出,臉上已經幾乎沒了血肉,隻有一層皮耷拉在臉上,而且皮上似乎還有針線的痕跡。


    胸膛上滿是各種儀器的電磁貼片,鼻子裏插著透明的唿吸管,雙眼眼皮時不時的動彈一下。


    整個人奄奄一息,好似一陣風來都能將他吹散一樣。


    看到自己曾經的好兄弟變成了這樣,高強承認,他此時心理有些崩潰了,今天的一幕,也注定將成為他一生的心理陰影!


    看到icu就害怕的那種。


    原本隻是眼睛有些紅的他,此時嘴唇哆嗦,麵色蒼白,毫無血色的站在一旁,直到將佟筱婭扶著坐下,他這才安靜的走到一旁看著。


    感受著眼前人吃力的唿吸,佟筱婭靈敏的耳朵動了動,伸出手,自然而然的觸摸到了他的臉龐。


    動作輕盈無比,從額頭開始,一直摸到唿吸管,隨後又摸到那已經完全隻剩下骨頭的麵部。


    實際上那些醫生還有許多沒有說出來,都是怕家屬接受不了。


    骨癌的症狀不止水腫或者癌細胞擴散等等,骨癌最為恐怖的,實際上是會轉移的特性,誰也不知道,骨癌細胞下一秒會跑到人體的哪裏。


    而陸遠之前之所以看起來臉上有精神,實際上是因為,他臉上的脂肪以及血肉基本上都已經被吞食幹淨,之所以看似還有血肉,實際上那都是不大不小堆積的腫瘤。


    如果家屬知道這個事實,那必然是會造成心理陰影的。


    甚至這少年身上的其他看似有肉的地方,都不過是腫瘤支撐起來的罷了。


    看著佟筱婭輕輕的從額頭一直往下撫摸到少年的胸膛位置停下,高強的心情五味雜陳,很不是滋味兒。


    佟筱婭摸到他那好似暴露在外的肋骨,根根分明的時候,她忽然停下了。


    隨後便是沉默,宛如死一般的沉默。


    鬆開手,她又在病床上摸索了一陣,終於順著點滴的細管找到了少年那已經好似隻剩下骨頭的手掌。


    盈盈一握,便是全部。


    佟筱婭繼續沉默著,輕輕的握著這隻手掌,已經完全沒有任何血肉的手掌,臉色蒼白,靜靜的等待著他的蘇醒。


    但心中也是莫名的恐慌,如果他醒不來怎麽辦?


    她還有那麽多的話,那麽多的事情沒跟眼前的少年一起做,難道就要這樣結束了嗎?


    正在她思索間,少年的手指輕輕抽動了一下,瞬間將她拉迴到了現實之


    中。


    “遠。你醒了!”


    少女的心中激動,說出口的話,其中也是帶著一絲絲的顫抖。


    陸遠的意識剛才在朦朧間忽然清醒了過來,對四周的感知也是無比的清晰,身體之中也是立刻的提起了一絲力量,讓他直接睜開了雙眼。


    那渾濁不堪的眸子轉動了兩下,這才看到了少女的麵龐。


    但如果此時的少女能夠視物,絕對能夠一眼看到眼前的少年那漆黑的瞳孔之中,竟然有幾抹灰色在瞳孔之中開始蔓延。


    好似水被玻璃板壓在桌子上,蔓延無法阻止,即使是將玻璃板拿開,水也已經打濕了桌麵。


    “筱婭...”


    陸遠的聲音低迷,嗓子好像是破了,說話像是漏風一樣,幾乎是從肺裏直接吼出來的,沙啞。


    “嗯,我在。”少女原本那升起的一模恐懼與悲傷,聽到他的聲音卻好似退潮的海水,迅速的消失在海岸線。


    陸遠的目光迷迷糊糊的盯著眼前的少女,越來越模糊,看不真切,但是眼前好像又出現了一副其他的畫麵。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我...夢到我們兩個上了大學,又在海邊拍了結婚照,又...又去了一塊滿是金色的稻田,躺在泥土地上,看著天空,我們牽著手,一直在田野裏等著什麽。”


    “但是...我又看不清楚你。”


    “筱婭...我還做了一個夢,我...夢到,夢到...”


    陸遠似乎是在竭力的思考著,迴憶著夢境的畫麵,佟筱婭沉默著,臉色蒼白。


    “夢到...對了...”


    陸遠突然說道。


    “我夢到...夢到我們還有高強還有蘇..曉月...還有...還有...我們一起...去了一座山...”


    此時的陸遠說話似乎十分的費勁,聲音沙啞,每說一個字都要緩一下,然後再調動全身力氣說下一個字。


    “是嗎?去的什麽山?”佟筱婭的聲音顫抖著,但依然十分平靜,帶著一絲笑意的說著。


    “我們...去...了一座...很高很高...但是又有一條河的峽穀裏...露營,你和蘇...釣了魚,我和小強...我們在山上吃著玉米...”


    陸遠的話語混亂,聲音嘶啞用力,唿吸也更加的用力,一旁各種儀器的滴答聲不斷的在耳邊響起。


    “好吵...筱婭,你...能...給我唱首歌嗎?”


    佟筱婭沒有在意他說話那混亂的話語,隻是笑著點頭,握著他的手更加用力,隨後思考了一下,輕哼起平時比較喜歡聽的一首歌曲。


    歌曲沒有歌詞,完全是一首純音樂,但原曲似乎是古箏之類的樂器所演奏的。


    如高山流水,如山泉飲澗,


    如耳鬢廝磨的戀人,


    如...


    淡淡的一首歌哼完,陸遠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微笑,“好...”


    “聽。”


    佟筱婭聲音顫抖著,隨後繼續開口道:“好聽的話,我以後要天天唱給你聽。”


    “謝...”陸遠最後一個字已經無法唱出來。


    而就在這時,剛剛因為聯係不到陸遠,得知他病危的陳亞帶著陳夢璿匆匆趕了過來,問清楚情況後,原本嘈雜的走廊頓時安靜了下來。


    陸遠似乎是聽到了外麵的動靜,“叫陳...阿姨進來...”


    聽到他的話,佟筱婭還未反應,身後一直沉默著的高強便開口了,“我去叫。”


    不出幾秒,房門被推開,一臉凝重的陳亞走了進來,走進內部,這才看到了身上滿是各種儀器和生命輔助裝置的陸遠。


    心中不禁暗驚,臉色難看。


    “怎麽了?”


    “陸遠...你...”


    話沒說完,陸遠開口了,“陳...幫我...看好...”


    “什麽?”陳亞有些錯愕,隨後靠了上去,屏氣凝神的聽著。


    “錢...給我母親與筱婭...幫我看好...她們兩個...”


    聲音細微,佟筱婭也沒有偷聽,隻是側過臉,感受著窗外的光線,嘴角微微顫動,不知道在想什麽。


    陳亞聞言,麵色嚴肅了起來,掃了一眼那個眼睛不能視物的少女,神情肅穆的點了點頭,又不忍心的看了一眼少年的淒慘模樣,心中惋惜,隨後走出了病房。


    看到她心事重重的走出來,也沒人有心情在此時去詢問陸遠說了什麽,都在默默的調整著情緒。


    此時。


    病房內,陸遠看著身邊的少女,雙眼愈發的朦朧起來,瞳孔上的灰白色更盛,唿吸也從粗重變得宛如刻意用力一般,變得吃力無比。


    “筱婭....”


    佟筱婭一愣,轉過頭來,感受到陸遠的手掌在用力,也是立刻豎起了耳朵。


    “你說。”


    “你...”陸遠重重的唿吸著,吃力的繼續說道。


    “不要做傻事....好好活...活著...”


    “去找適合的...眼角膜,我...唿...我會陪著你的...小強他們...也會幫我看著你...”


    聞言,佟筱婭身軀一震,雙手握住陸遠那冰冷的手,雙眼感覺到有些發熱,嘴角顫抖不止,但卻隻能憋出來一個字,


    “好。”


    “去...幫我叫其他人,我說...幾句話。”


    陸遠感覺到喉頭一甜,隨後稍微一歪腦袋,將自己口中的猩紅吐在了潔白的床單上。


    很快,所有人走進病房,看到病床上的少年,原本已經被調整好的心情,頓時變得沉重,陸思思與剛剛趕來的陸泉泉此時整個人已經哭成了淚人,無法說出一句話。


    陸婉清也是哽咽著走上前,握住了他的另一隻手。


    陸平麵色蒼白,心如死灰的看著眼前的少年,心中慚愧,內心後悔,眼中霧氣氤氳,嘴唇顫抖的無法說出話來。


    他從未在陸遠麵前露出過這般神情。


    但陸遠卻朦朦朧朧,看不真切,但他可以清晰的感覺到陸平的樣子與他的心情。


    “父親...”


    陸平聞言,迅速抬起頭看向了眼前的少年,此時的他完全升不起任何對陸遠的憤怒與怪罪,隻有內心之中那無法洗刷的慚愧與罪惡感。


    “小遠...是...是爸對不起你啊!”


    聞言,陸遠微微一笑,隨後看著他繼續開口道。


    不知為何,他竟然感覺到現在的自己渾身輕盈,完全沒有吃力的感覺,一身輕鬆。


    隨後便在眾人的注視下,原本枯黃的麵色瞬間遍布起一片血色,力量也是逐漸的恢複,甚至在他們的注視下,陸遠能夠自由的活動手臂了。


    但看到這一幕,卻沒有人能夠開心的起來,所有人的臉色更加沉重,甚至沒哭的人,此時都是忍不住落了淚。


    因為他們清楚,這是陸遠最後的迴光返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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