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倚在車廂上閉目養神,靜槐也看出她的意思,終於不再問些什麽。


    睜開眼時,護國寺便已經到了。


    第7章 .有鳳來儀(七)


    護國寺作為南梁的國寺,其巍峨氣勢自然不必多說。


    南梁大多數人皆信佛,若非今日提前清道,護國寺門口往來行人早已是絡繹不絕。


    車輦才剛剛停下,南喬便迫不及待地跳了下來,跑到柳初年車前抱怨:「不該讓父皇清道的,今日都沒什麽人,來了又有什麽意思?」


    柳初年稍稍提起裙擺,扶著靜槐的手將要下車。聽了她的抱怨,側頭笑道:「你是來禮佛上香的,又不是來看人的。都多大的年紀了,還這麽胡鬧。」


    南喬得了她這麽個不疼不癢的訓斥,也不以為意:「我就是來看人的啊,熱熱鬧鬧的才好。」


    「若想熱鬧,你就該尋個廟會去玩。既然來禮佛上香,你就給我規規矩矩的。」柳初年微微皺眉,斜了她一眼,「你性子素來跳脫,我沒什麽意見,也沒有逼著你強行改掉。但帝姬你要明白,什麽境地該做什麽事情。」


    南橋這才後知後覺地注意到她有些惱了,也不再貧嘴,垂首繞著自己的衣帶玩。


    靜槐聽了她這話,也以為柳初年是真的動怒了。


    但當她暗地裏看了柳初年一眼,才發現她隻是佯裝惱怒,眼中卻沒半分在意的模樣,這才明白她是藉機敲打南喬。


    若換了旁人,隻怕就算氣的暴跳如雷,南喬帝姬也未必能聽進去半句,如今卻偏偏被她一個眼神給訓的老實了。


    靜槐不由得嘆了一句,一物降一物。


    柳初年若無其事地撫了撫衣袖:「走吧。」


    南喬如釋重負,規規矩矩地帶著一眾侍女向山門走去。


    因著梁帝早有旨意,護國寺早就將一應事宜都準備妥當,按部就班地引著南喬帝姬上香拜佛。


    若依著以前,南喬斷不可能如此規矩地跪拜上香。但每當她心中有些發癢,想做些出格之事時,便會想起柳初年方才似笑非笑地斜她的那一眼,心中那些小算盤隻得老老實實地打消。


    待到跪拜完畢,她起身緩緩走到香爐前,迴想著那不知道是第幾任女先生教授的禮儀——第一支香插在正中央,默念「供養十方三世三寶」;第二支香插在右邊,默念「供養歷生父母師長」;第三支香插在右邊,默念「供奉十方法界一切眾生」。最後,她站在佛像前肅立合掌,輕聲道:「懇求大慈悲,施與眾生樂。」


    這一套禮儀完完整整行下來,從沒如此認真過的南喬帝姬隻覺得渾身不適。


    她站在一旁,默默看著柳初年跪拜。


    柳初年的神情波瀾不驚,但卻讓人感受到十分虔誠,仿佛誠心誠意地在向佛祖祈求什麽一般。


    南喬看著她的神情,覺得自己那素來跳脫的,連佛祖都沒能感化的心莫名地安靜了下來,有了一種沒來由的心安。


    柳初年跪拜完畢,手中執著香走向香爐旁,卻突然愣了片刻,像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而後她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默不作聲地將三炷香插在了香爐之中。


    南喬有些詫異地看著她,沒想到她會在最後一步這麽「敷衍」,而她最後那一抹有些苦澀的笑也讓南喬摸不著頭腦。


    「師傅,你信佛嗎?」


    出了大殿之後,眾人來到了寺中的後園,南喬終於問出了這個問題。


    柳初年抬眼看了一下,發現四周並無人注意,低聲笑道:「我不信。」


    她波瀾不驚地說出了這麽個幾近離經叛道的答案,南喬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因為柳初年跪拜之時的神色實在是太過虔誠了。


    南喬一時沒反應過來,結結巴巴地開口:「可,可是……」


    柳初年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低頭撫著自己的衣袖,淡淡地迴道:「我信不信佛,本就不影響我是不是能虔誠地拜佛。」


    「身為帝王,是不可以信佛的,那沒有任何用處。」柳初年看著衣袖上的繡紋,嘆道,「都說佛渡眾生,可那是假的。那是你掌控民心的一種手段,若你都真心真意地信了,誰來渡你?誰來渡你的子民?」


    那麽多個女先生,從沒有人敢這樣教導南喬,將這「大逆不道」的言論告知她。


    可以說,梁帝先前所請不過就是普普通通教授南喬詩書禮儀的女先生罷了。


    唯有柳初年,才稱得上真正的「帝師」。


    若換了旁人,隻怕早就將柳初年趕了出去,但南喬終究隻是天真而不是傻,她將柳初年的話在心中思慮許久,無法否認它的真實性。


    南喬看著風輕雲淡的柳初年,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一般:「師傅,那你在最後在佛前,為什麽愣了一下?」


    柳初年這才懶懶地抬眼看了她一下,有些好笑地答道:「沒什麽,隻是突然之間不知道該祈求什麽了。你為梁國子民、天下蒼生祈福,而我,並無所求。」


    「為什麽會無所求呢?」南喬有些不依不饒地想問個清楚,「就算你不在意旁人,那你也不為自己祈求些什麽嗎?」


    「若我有所求,那我早就自己去做了。」柳初年微微眯了眯眼,嘴角一勾,「若我無可奈何,求佛又有何用?」


    她神色仍是一如既往地淡然,像是在談論今日的天氣不錯,此處的風景不錯一般,唯有南喬一人知道她在說著何其張狂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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