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竹林中有些嘈雜,隻因各種鳥兒啼鳴,計雪然從沉睡中醒來。模糊的眼中,尹玲瓏那白色長裙在床前晃動。口中一陣火燥,舌頭如木炭幹燥,喉中幾要噴出火來。


    “玲瓏…水…”計雪然艱難的發出聲響,緊靠著唾沫潤了喉嚨才喊到玲瓏,而雙臂抻著床墊,已經坐了起來。玲瓏在一旁守護,見計雪然醒來,欣喜至極,慌張的連手中茶碗都掉在地上,她直接拿過茶壺,跑到床邊坐下,扶著計雪然的肩膀,向著嘴邊喂去。


    “你慢點喝,別嗆到…”看著計雪然喝水時都有些拚命,尹玲瓏聲音忽然顫抖,淚水絲毫沒有征兆,從眼中滑落出來,而那雪白的臉上卻滿是欣慰的笑容。計雪然一壺茶水下肚,直叫痛快,喉嚨中二十年不遇的清爽濕潤,他身上早就有了力氣,並不虛弱,見尹玲瓏扶著自己喜極而泣,心中沒來由一酸,接過茶壺,也不知該把手放在何處,臉上有些泛紅,勸慰道:“玲瓏,我醒來乃是好事,你怎能哭,這?這是在青竹居吧!”


    計雪然見玲瓏攙著自己也不放開,隻是欣喜哭泣,心中也有八分少年的竊喜,但他早已看清此時所在,方化等人恐怕就在外麵,自己生怕尷尬,卻也不好躲避,隻得轉開話題。


    尹玲瓏連連點頭,抹去眼中淚水,顫聲迴答,語言有些語無倫次,顯是欣喜過頭:“我也是昨日醒來才知曉,方爺爺為方便照顧,將你我二人接到青竹居救治,謝天謝地,師兄你終於醒了!”


    看著玲瓏欣喜若狂,計雪然眼中也濕潤些許,他拍了拍玲瓏的肩膀,忽而想到什麽,忙問:“救治你我?玲瓏你怎也受了傷?”


    “還不是為了救你,為了給你拔出火蜱蟲,玲瓏以身犯險,中了冰寒方蛛的劇毒,你小子,還不謝謝玲瓏。”方化埋怨之聲傳來,矮胖的身形從門外走進,尹芳竹一身白衣,也跟隨進來。尹玲瓏聽言,見兩人進來,雙手不禁鬆迴,臉上泛起了紅暈。


    而計雪然卻的心中大震,呆呆的望著玲瓏那難為情的麵容,憑心的生出一股歉意,也不知是從何而來。見計雪然呆滯,方化罵道:“怎麽,臭小子,連聲謝謝都懶得說了?”


    計雪然淚花在眼中轉動,雙唇一抿,顫顫道:“玲瓏,你又何必犯險…”


    尹玲瓏這時的臉上已經滾燙,她不知所措的站起身子,佯裝毫無所謂,假笑道:“你是我師兄,師妹救師兄有什麽大不了的,我去給你熬粥!”帶著一臉的紅暈,尹玲瓏跑出居室。計雪然半躺床上,心中莫名酸楚不已。


    方化兩人笑而不語,尹芳竹笑中更有不易察覺的一絲無奈,兩人俱知計雪然當前已無大礙,各自坐下。計雪然不知兩人何意,稍帶尷尬的下床穿上衣服,站在兩人跟前,各喊了一聲。


    方化點頭,問道:“雪然,你受火蜱蟲之毒,雖是危險至極,但在我手中也是不難救治,但因此一難,令我和你義父深感疑惑,如今有幾個問題問你,若不方便,也無需迴答,你且聽好。”尹芳竹擺手示意,計雪然會意坐下,心中似乎猜到許多,忐忑起來。


    房中頓時沒了聲音,安靜異常,方化放下茶碗,沉沉道:“雪然,我是你外公,他是你義父,我問你你就直說,你滄瀾心法修行可有懈怠?途中可曾遇到艱險?”


    計雪然心頭一震,直直盯著方化,對方那穩遂的眼中似乎已經看出一切。計雪然其實本意便是要方化幫他除去魔毒,但不想卻要當著恩師的麵子,門派之別,大有不適,但此時尹芳竹也道:“雪然無需為難,你雖是孔雀穀弟子,但方師叔乃你外公,你入他門更在之前,又是家中長輩傳法,不必在意。”


    計雪然長舒了口氣,點頭道:“雪然自修習滄瀾心法,從未間斷,可雖然修為不到,但途中確曾遇危險,本就是欲尋得外公後請外公指點。”


    “嗯…”方化點了點頭,道:“雪然,你自小修習我便叮囑過你滄瀾心法要秘,想你悟性極高,又著實謹慎,加上明王寺無上佛法的護持,絕不會自身走火入魔,守著你義父,你就直說,你何時遇見的蕭冉兒,又幫她除去的魔毒?”


    聞言如霹靂,計雪然慌忙站起,麵色難看的望著尹芳竹,胸口好像有塊大石堵著,尹芳竹見計雪然為難,道:“雪然,此是為你性命擔憂,若你不方便講,我先迴避。”


    言畢尹芳竹便要起身,計雪然連忙急道:“義父,雪然不是這個意思,雪然是…唉!”


    計雪然終於坐定,將當時在移山道宗忽然失蹤的事情慢慢道出,除了將如何把蕭冉兒魔毒吸進體內說成是利用手掌真氣之外,全部屬實,半個時辰已過,方化同尹芳竹的臉上均是震驚連連,尤其是尹芳竹。事情也許巧合,趕上移山道宗遭屠,又有魔門未央宮之人潛入,關係重大,尹芳竹身為名門大派掌門,知曉其中有魔門參與之後,一時公私難從,有些語塞。


    計雪然見尹芳竹這般,擔心尹芳竹對未央宮起疑,連連解釋:“義父,未央宮應與此事無關,蕭讓大哥同冉兒姑娘不會騙我的,義父不是懷疑他們吧?”


    方化搖頭不語,隻是沉思,此事更是出乎他的意料,他望了望尹芳竹,打斷道:“此事暫且不提,芳竹,你也無需多想,倘若瀧澤真人不開口,為了雪然,也算是裝個啞巴吧。”


    尹芳竹麵容焦慮,稍稍一緩,點頭不語,隻是眼中神色複雜,光色不移的望著計雪然。方化沉道:“雪然,你可知道,你體內滄瀾魔毒已經根深蒂固,時刻都有發作的危險,之前你因何緣故能抵製魔毒我也不知,但以我之見近日魔毒被壓製,應是你周身的火氣之功。”


    計雪然心道來了,知離火神石一事也該交代了,他不等再問,衝著兩人跪了下去。方化一愣,尹芳竹也是不明,趕忙向前扶起計雪然,問道:“雪然你這是為何,就算修習了別家心法也無需這般,快起來講話。”


    計雪然被尹芳竹扶起,麵容僵硬,道:“雪然已經鑄成大錯,是向義父請罪,我這一身的通天火氣,乃是來自烈火門鎮門之寶,離火神石。”


    “離火神石?”方化和尹芳竹異口同聲,毫不遮掩臉上的驚訝之色。


    “外公,義父,你們切勿著急,聽雪然一一道來。”門外玲瓏一言不發,也聽著計雪然慢慢講述。


    近日來計雪然時常迴憶,講述起來也是口齒清晰很多,不到半個時辰,便將事情原委道出,當迴想當日吸收火氣之時,更是痛定思痛,苦澀交雜,連門外的玲瓏都不禁發出擔憂的聲響。方化同尹芳竹兩人不時對望,眼神似乎在不停交流,直到計雪然默不作聲後半晌,方化才感歎道:“想不到了,烈火門千百年來的鎮門之寶,竟被我外孫吸去了精華,雪然,於公於私,不知是好是壞啊!”


    尹芳竹也歎氣,儒雅的麵容已經焦慮不堪,今日的事情可真是太過憂心了:“依你之言,烈火門除了赤陽,並沒有人發現是你,那赤陽為父與他也有些交情,極為豪爽,既然了解事情緣由,恐怕不會出賣於你,隻是此事太過嚴重,可是關係到烈火門上下安危,那烈火如意令追蹤起來,怕是會連累到赤陽,雪然,對此你又有何打算?”


    計雪然念起什麽算命先生崔道人,幾欲張口,但都感有失良心,方化看在眼中,著實不適,道:“你這孩子,事情清楚,又不怪你,怎還磨磨唧唧,依我之見不必去烈火門請罪,九烈那廝毫不講理,你若有心,去和赤陽講明便是。”


    計雪然也是心急,幹脆把心一橫,將崔道人一事道出,後又道:“雪然雖知這般愧對良心,可如外公所言,卻是不好言明,雪然也不知如何是好。”


    方化不聞此事,反倒對崔道人感起興趣,疑問道:“芳竹,你可聽說過有此一人?”


    尹芳竹搖頭道:“芳竹未曾聽曉,江湖之大,人外有人,恐怕又是一個世外高人。再說此事,既然…唉!還是暫時按方師叔所言吧,日後若赤陽迴稟師門,再作打算吧,如若不然,九烈門主恐怕非要雪然償命不可。”


    方化點頭,衝著門外高聲道:“玲瓏,你還想在門外站多久啊?快些進來吧。”


    玲瓏在門外站立偷聽,恐怕隻有她自己以為毫無察覺,其實三人都已知曉,玲瓏硬著頭皮,端著一壺棗粥進來,嬉笑道:“方爺爺,爹,我可不是偷聽,隻是你們交談太投入,我怕打擾了你們。”


    尹芳竹道:“玲瓏就是理多,你且記住,此事萬不可傳出,即便是你大師兄,若傳到烈火門中,不但雪然有難,孔雀穀也脫不了幹係。”


    玲瓏道:“爹您就放心吧,我怎會管不住自己的嘴,不過你這可是首次這般徇私,雪師兄,連我都嫉妒你了呢!”


    玲瓏一言,尹芳竹臉上黯淡開來。尹芳竹此人自小跟隨穀主狄雲錫,不說修為,但說修養心氣,在江湖之中也是一等一的,不但如此,他對穀中規矩甚嚴,對待違犯門規之事俱是從嚴處理,與那麵上儒雅的一麵極為相反,若是江湖大事,也都是敢作敢當,從不退縮,這次計雪然雖說不是犯了門規,但卻是給烈火門帶來了滔天的麻煩,他不知出於什麽原因,竟也徇私一次,麵上不說,內心中卻早已矛盾至極。


    計雪然了解義父,方化也知曉大體之事,均看出尹芳竹此時的心情,場麵一時間有些尷尬,尹玲瓏意識到自己講錯了話,眼珠一轉,連道:“師兄來日將此事告知赤陽,赤陽乃是九烈親子,也算是告知烈火門,至於怎麽處置,全憑赤陽說了算,到時若他不講,九烈也怪不得我們,爹,事情這般複雜,赤陽總也逃脫不了關係,他為師兄多受點罪,又有什麽關係。”


    玲瓏這不講還好,一講之下,連計雪然也開始動搖,方化心中絕是十足的袒護,連聲打斷:“好了好了,別再費神了,你們啊,腦子太過鏽鈍,這樣吧,待為雪然除去魔毒之後,你我同去烈火門為他請罪,我好歹也救過九烈一次,說話總有分量,現下就不提此事了。”


    這句話無異於讓尹芳竹又矛盾的喘了口氣,他心中舒適許多,但看計雪然時,多了一絲愧意,而計雪然聽言,反倒輕鬆很多,胸口的那塊石頭好像也落下不少。唯一反應消極的便是尹玲瓏,她撅著雙唇還想讓方化改變主意,可不知從何說起,方化從坐上起來,道:“你吸了離火神石的精華火氣,身體不但沒有承受不了,反而轉化成彌宣火元,也是萬幸,如此看來,那魔毒一時也不會兇險,但它便如火藥一般,存在體內終究不好,你再休息一日,明日前去明王寺,化真神僧應有辦法。我去采藥,你們聊吧。”方化言畢向外走去。


    尹芳竹也道:“你二人多日未見,好生聊聊吧,為父隨方師叔前去。”


    兩位長輩已走,房中隻剩下計雪然同尹玲瓏,尹玲瓏端過粥壺,放在茶幾之上,臉上有些失落,歉聲道:“師兄,剛才的話,都是玲瓏不好,你不會怪玲瓏吧?”


    計雪然苦笑一絲,走過身來,望著玲瓏那雪白又滿是歉意的臉上,笑道:“玲瓏啊,傻師妹,師兄知道你是為我好,又怎會怪你,不過前日你為救我中了冰寒方蛛的毒,今後你可不準這樣,你讓師兄可如何報答你。”


    尹玲瓏聽言,臉上不再方才那般沮喪,蹙著兩眉盯著計雪然道:“誰要你報答,當時我隻想如何救你,哪知道那麽小的蜘蛛會有如此劇毒,師兄你別臭美了,若是現在重來一次,誰要救你!”玲瓏講到此時,已經轉笑,雖然已經十八,但仍舊露出兒時的調皮。計雪然淡淡一笑,就那麽望著尹玲瓏,忽而發現,尹玲瓏本就是標誌的鵝蛋臉,美貌絕倫,此時笑起,下巴又尖了許多,連顴骨也淺淺露出分毫,消瘦了很多,快要和諸葛西涼一樣,便是傻子也知道,定是中毒之後又心中擔憂,照顧自己,才變得如此模樣。計雪然微笑著抿了抿薄唇,右手神鬼出竅般的抬起,緩緩的觸向玲瓏的臉頰。


    尹玲瓏笑容有些僵滯,臉上滾燙,雪白的皮膚紅到脖子,高聳的胸前白衣起伏,鼻中傳出粗快的喘息之聲,隨著計雪然長指碰到左邊的臉頰,玲瓏仿佛被雷電擊碰,渾身微微一顫。長久以來,日複一日,尹玲瓏腦中幻想過數萬次的場景,終於實現,少女的靦腆沒有壓抑住熾熱的情懷,尹玲瓏心中一橫,身子向前微傾,雙手抱住了計雪然。


    清香的秀發貼在計雪然尖聳的鼻梁下,胸前柔軟卻有彈性的迷醉之感讓計雪然眼中模糊迷離,少女的體香順著鼻腔,遊蕩在大腦,三年的情懷,終於在這一刻爆發,計雪然雙手不聽使喚的抱住了玲瓏的後背,玲瓏感到,將計雪然抱的更緊。


    這一刻不知溫存了多久,如果沒有外人的打擾,恐怕兩人都不會舍得從迷醉中醒來,房居中靜謐,兩人便是這般抱著,一言不發,也許有千言萬語,都已在心間傳遞。尹玲瓏沉浸其中,計雪然平靜溫和的柔水之中,忽而泛起一絲波浪,又是一圈,動蕩開來。


    腦海的溫柔鄉中,那泛著波光的湖水閃耀烈日銀光,湖麵交織著幾張絕美的麵容,翹長的美目對著計雪然眨了兩下,蕭冉兒好似在發出疑問,石子入水,蕭冉兒的容貌在水中散亂,當平靜下後,又是諸葛西涼那淒喬的楚笑,紫菩提樣的雙眼中還閃著淚珠。飛鳥掠過湖麵,湖水又波蕩開來,神秘的黑色麵紗遮擋著青玄的麵容,她傾國傾城的雙目緩緩閉上,轉過身子,從湖水中消散,再也不見。


    “呃…”計雪然不禁從陶醉中蘇醒,懷中的尹玲瓏依舊緊抱,胸前心髒的跳動都能察覺,計雪然腦中又閃過幾張麵容,尤其是想到蕭冉兒的時候,自然迴想起毒瘴深淵時的情形,抱在玲瓏身後的雙手也緩緩抽迴。


    尹玲瓏感到計雪然的動作,雙手也放鬆,漸漸抽迴,身子也離開了計雪然的懷中,那一霎那間,計雪然心中落下了一塊石頭,卻生出無名不舍的失落感,尹玲瓏離開懷抱,嫩白透紅的麵容笑望雪然,直翹的睫毛上還滴著細小的淚珠,她並未察覺師兄的心思,隻當自己兩人心中已經明了,再也無需多講。


    計雪然心有他思,卻不能道出,他淡淡一笑,將玲瓏眼前的淚珠拭去,笑道:“傻師妹,怎說著說著就哭了,被義父看到,還以為是我欺負你呢。”


    “嘻嘻…”尹玲瓏不禁笑出聲來,抬起手捉住計雪然的雙臂,撅著朱唇卻是含笑,一看便是少女撒嬌之樣,聲音稍稍發顫道:“師兄就是欺負玲瓏了,害怕爹爹知道麽?我還要告訴方爺爺,看他們怎麽收拾你!”


    計雪然傻笑,心中卻不是滋味:“嗬嗬,玲瓏想怎麽處罰我都行!”


    尹玲瓏此時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舍的將雙手從計雪然手脖上拿迴,紅著麵頰笑道:“好了好了,雪師兄,不跟你鬧了,你剛醒來,快喝些棗粥吧,明日就要去明王寺了。”


    兩人坐下,一人盛粥,一人心中沉歎,太多的無奈充斥著心中,不久的將來,又會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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