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分,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飯後,陸離坐在門前,看著被雲霧遮籠的群山,不知道父親現在已經走了多遠,翻過幾座山頭。


    就在陸離胡思亂想時,五道流光自天邊劃來,陸離激動地喊道:“神明、神明,天上有神明!”


    一些鄰裏街坊聽到陸離的喊聲,趕忙跑了出來,即便知道真有神明存在,但很多人終其一生也難得見上一迴。


    但讓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五道流光竟停在了村子上方,光芒消散後露出了四男一女,五人皆是淩空而立,衣袂飄飄,雨水自行避開。


    陸離看著空中的五人,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神明的真正麵貌。


    五人中有須發皆白的老者,有頭戴紫金冠的中年男子,還有兩名身穿白衣、後背長劍的年輕人,站在中央的是一名麵容威嚴的女子,著一襲宮裝,身上穿戴滿了金玉配飾。


    五名神修懸浮在村子上,須發皆白的老者憑空拿出一個白玉圓盤,五個人看著圓盤言語了一番。


    隨後頭戴紫金冠的中年男子手掐法訣,放在嘴下,輕輕吐氣,唿出朵朵火焰,火焰自空中落下,自小及大,村民們見此,紛紛逃竄。


    轟!轟!轟!


    火焰落地爆炸開來,陸離眼看著一朵火焰落在自己附近,根本來不及躲閃。


    突然,雲荷從一旁跑來,把陸離抱在懷中,隨後二人就被氣浪掀翻,狠狠拋在地上。


    陸離隻感覺胸口發悶,眼前發黑。


    “小離!小離!”


    陸離耳朵嗡嗡作響,隱約聽到母親的唿喚,他艱難地睜開眼睛,就看到自己家的房屋已被點燃,熊熊烈火之下,爺爺躺在不遠處,半邊身子都化作了焦炭。


    “啊!”


    陸離強撐著身子起來,迴身發現雲荷躺在地上,渾身是血,流出的血液已匯成一片血泊。


    “娘!”


    陸離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趕緊跑!”雲荷聲若遊絲,“肯定是咱們祭拜元神的事讓官府知道了!”


    “娘,你快起來,咱們一塊走!”


    陸離想要攙扶起雲荷,不知是疼痛還是感傷,雲荷流下淚水。


    她深吸一口氣,手狠狠抓著陸離的胳膊說道:“聽娘的話,趕緊往山上跑,娘走不了了,你還要等你爹迴來!”


    陸離滿臉淚水,泣不成聲:“不,我不走,我要和你一塊等爹迴來!”


    “快走!”


    雲荷聲嘶力竭,狠狠推了陸離一下。


    “往山上跑,別迴頭,快走!快走!”


    陸離大哭著,轉身朝山上跑去,身後是大火覆蓋的村莊,還有雲荷不舍的目光。


    火焰在村中蔓延,點點金光偶爾自死去的村民身上浮現,向著四麵八方逃逸,身穿宮裝的女子冷哼一聲,拋出一個手帕。


    手帕在空中轉動,似有一股吸力,將散逸的金光拉扯,在女子手中漸漸匯聚。


    “神性肯定不止這些,還有漏網之魚!看看下邊還有什麽活口,問個清楚!”


    兩名身背長劍的年輕人答了聲是,下落到村中搜索,一些躲在隱蔽處、或向村外脫離的村民,皆被斬於劍下,時不時有一粒金光自村民身上浮起,然後被宮裝女子收集在手中。


    落霞山中,山路泥濘,不少村民也選擇進入山中躲藏。


    “快點,還得再快點,我要活下去,我要等著爹爹迴來!”


    陸離心中自語,從山上向下望,雙溪村已成為一片火海,雨水都無法澆滅。


    “神明大老爺,饒我們一命吧!”


    “我們為您立長生牌位,世世代代祭拜!”


    陸離看到在山下不遠處,有人跪下給那名須發皆白的老者連連叩首,但老者隻是手掌一揮,兩人就拋飛出去,同時在一人的額頭上,有金光浮起,被老者收入袖中。


    老者抬頭向山上望去,陸離打了個激靈,慌不擇路地向山中跑去。


    慘叫聲不時在山中響起,陸離知道,每一聲慘叫都是一個鄉親喪命。


    他在林間拚命奔跑,可前方傳來湍急的水流聲,陸離知道,前方是個斷崖,清溪和濁溪在此合並,匯入信河。


    斷崖之下,湍流急淌,伴隨著山中降雨,水位已然高漲。


    “小子,你倒是挺能跑!”


    須發皆白的老者突然出現在陸離不遠處。


    陸離心中大驚,沒有時間考慮,他看著斷崖下的河水,深吸一口氣,毅然縱身跳了下去。


    “爾敢!”


    老者大喝一聲,指尖輕點,正在下墜的陸離被一道流光貫穿胸膛,下一刻,他就被冰冷的河水裹挾,不見蹤跡。


    須發皆白的老者站立在斷崖之上,略有詫異地喃喃道:“沒有神性嗎?”


    此時,一名身背長劍的年輕人恰好趕來,拱手做禮向老者說道:“孫長老,從一個村民口中得知,有四位村民在清晨前往下河縣,現在應該所行不遠,說不準他們身上有遺留的神性。”


    “知曉了,事不宜遲,免得再生變故。”


    說完,兩人便飛身而起與其他人在村中會合,化作流光消失在天際。


    延續數百年的雙溪村,則化作廢墟,數百人死於非難,屍骨暴露於荒野。


    …………


    信河,在平原之上變得平緩,寬達數十裏的河麵上,百舸競渡,帆檣如雲。


    一艘高大如樓、首尖尾方的巨船甲板上,有名身穿黑裙的少女亭亭玉立,眺望長河落日。


    少女明眸皓齒,朱唇微薄,透露出的清冷氣質,似要拒人千裏。


    在少女身後,一個如鐵塔般的光頭漢子垂首而立。


    “小姐,其他隊伍今日傳來消息,都已完成任務,並超過了預期,如今隻差萬人的缺口,需要我們補齊。”


    黑裙少女略感詫異:“如此說來,倒是我們拖了後腿,不過讓我出乎意料的,還是十國對人口控製,隻不過截獲了幾個村子而已,就被盯上,沒有人暴露身份吧?”


    “小姐放心,此次行動乃是絕密,任何能夠透露身份的東西,都已被銷毀。”


    “這就好。”黑裙少女沉吟,“今晚到的是斷刃門地界,吩咐下去,尋找適合的目標下手,完成後速速撤離。”


    “是!”光頭漢子拱手行禮,轉身離去。


    甲板之上,黑裙少女迎風而立,她凝望著河中落日,眼中升騰出寒意:“哼!若不是爹爹此次有求於人,又何必看他們的臉色。”


    “百萬人口,胃口倒是不小!”


    咚!


    就在此時,有什麽物體撞到了船體,發出悶響。


    黑裙少女神識外延,發現是一個溺水之人在江中隨波逐流,不知死活。


    她單手一揚,江中之人就被甩到甲板上,看樣子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神識探查之下,發現這人還有一口氣在。


    “來人!”


    一名身穿黑衣的護衛來到甲板,拱手行禮:“小姐有什麽吩咐?”


    “這人看起來沒死,試著救一下,活了就填充人數,死了拋江喂魚!”


    “是!”


    護衛扛著陸離離去,隻留黑裙少女獨立於甲板之上。


    被救的少年自然是跳河逃生的陸離,此刻在船艙之內,他滿頭大汗,反複做著噩夢,夢中是熊熊大火將他圍繞,怎麽也無法逃脫。


    “不!”


    陸離驚坐起來,口中喘著粗氣,他發現自己正身處在一個昏暗的房間內,有一個人站在房門處正要離去。


    “還請稍等!”


    陸離開口,嗓音沙啞。


    正要離去之人轉身看向陸離,此人身形佝僂,一頭銀發整齊梳在腦後,狹長的雙眼沒有年邁後的渾濁,似有精光閃動。


    老者麵無表情,張開嘴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然後搖了搖手。


    陸離詫異,老者口中無舌,竟是個啞巴。


    不等陸離詢問,老者轉身離去,關閉房門,隻有門板的縫隙透露出幾絲光亮,讓陸離勉強看清室內的情況。


    房間狹小無窗,一側是他身下的單人床,一側放了五個大木箱,中間隻留一個過道,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陸離坐在床上,腦袋微微有些眩暈,他忽然想起什麽,扯開衣襟,看向自己的胸口。


    胸口處毫無異樣,但他明明記得自己被神明一指貫穿了胸膛。


    “難道那一切都不是夢嗎?”


    陸離陷入迴憶之中。


    在跳下斷崖之後,混雜著秋雨的河水冰冷刺骨,哪怕在河邊長大,自詡水性極好,在湍流中的陸離也隻能苦苦掙紮。


    失血、失溫、脫力、缺氧,陸離感覺自己的雙腿失去了知覺,眼前發黑。


    就在要失去意識時,他感覺眉心發熱,而後眉心處竟擴散出金色光暈,將他與河水隔絕,胸口的傷口也在緩緩愈合,不再有鮮血流出。


    溫暖!


    仿佛迴到母親懷抱般的溫暖!


    陸離以為這是臨死前的幻覺,緊繃的神經稍一放鬆,就徹底失去了意識,被河流裹挾衝向下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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