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師,既然紙已製成,我等是否將其敬獻給王妃?”


    墨者嘀咕道:“那個叫斥的匠人,隻敬獻了未成品,便得到了賞賜百金,若我等將紙獻於王妃,那賞賜豈不是更多?”


    “賞賜?何足為貴?!”相裏勤目不轉睛的盯著那張紙,“這可是世俗難得一見的寶物。”


    “那恩師的意思是……?”


    “這張紙,我要收起來,留以傳承。既然紙已製出,我等可依製紙之法,再做出幾張,敬獻王妃。”相裏勤戀戀不舍的收迴視線,“再者,這紙不知能否完美無瑕的從竹篩上撕下,萬一撕不得,有所損壞,豈不是糟蹋了。”


    她做出驅趕狀,“去去去,莫要圍在這。速去編製竹篩。我要試試,這紙到底是不是我等商議的方法所製。”


    眾多墨者離開。


    不多時,便編製出數十竹篩。


    相裏勤拿過一個竹篩。


    雙手顫抖的將竹篩,沒入水中。


    當竹篩沒入水中的那一刻。


    內心的忐忑,不可言表。


    即擔心那張完美無瑕的紙,乃是僥幸而得就,不可複製。


    又擔心自己操作不當,出現什麽紕漏。


    白白浪費紙水。


    她深吸一口氣。


    就像第一次拿起刻刀般,緩緩將竹篩從水中取出。


    雙手不再顫抖。


    眼神也變得堅定。


    輕搖慢晃,將紙水均勻的平鋪在竹篩上。


    而後懸掛在水麵上。


    等待著凝幹。


    一張濕漉漉的薄紙,緩緩顯露在眼前。


    相裏勤如夢囈般喃喃自語,“成了,真成了。我等真的製出了紙!”


    紙張成形的巨大喜悅,遠比任何事都要來的劇烈。


    甚至比她第一次製作的東西,得到恩師墨翟的認可,還要來的劇烈。


    整個世界,仿佛隻剩下她,和手中的竹篩。


    一旁手拿竹篩的墨者,再也忍耐不住。


    紛紛上前。


    學著相裏勤的方法,去撈紙水。


    不一會,便響起一陣陣歡唿聲。


    歡唿聲將相裏勤驚醒,她趕緊招唿眾人多做一些。


    試試這些紙水,究竟能做多少紙。


    眾墨者也是這般想法。


    經過一夜的操勞。


    眾墨者已經兩天兩夜未曾合眼。


    疲憊出現在每一個人的臉上。


    可與疲憊同樣出現在臉上的還有笑容。


    成果斐然。


    她們一共製出六十四張紙。


    且每張紙,都是堪比帛布的紙。


    製紙之法,儼然功成。


    最關鍵的是,紙曬幹後,可完整的將其從竹篩中撕下。


    無半分粘連,損壞。


    發現紙可從竹篩上撕下的。


    還是一名冒失的墨者。


    製紙成功的時候。


    該墨者一時激動,不小心摔倒。


    誤將她人所做的紙撞翻。


    跌落地麵時,發現紙張已經完美從竹篩上脫落。


    相裏勤將曬幹的紙,一一從竹簾上撕下。


    總計二十七張。


    餘皆還未曬幹。


    她對眾墨者道:“誰願隨我前往王宮,將紙敬獻給王妃?”


    眾墨者揉了揉疲憊的臉,皆舉起手,“我願往。”


    相裏勤笑罵道:“爾等兩日未曾合眼,難道是不覺勞累的牲口?無需如此多人,隻需數人便可。”


    “恩師,一想到紙可使我墨者揚名,便不覺勞累。”


    “沒錯,恩師。帶上我們吧。”


    “帶上我們吧!”


    相裏勤笑罵,“爾等這是怕我將功勞占了去?也罷,爾等便隨我一同入宮,麵見王妃。”


    “多謝恩師。”


    眾墨者朝著相裏勤一拜。


    片刻過後。


    數十名墨者腰佩長劍,保護著手捧木盒的相裏勤,向卓子央府邸而去。


    這一動作,引起了鹹陽城內,所有顯赫之人的關注。


    其中也包括臻馬,呂不韋。


    當臻馬聽說此事,連連歎息。


    如此大的陣仗,怕是紙已製成。


    卓子央這個老東西,當真好運。


    白撿一驚世之功。


    呂不韋則是十分困惑。


    聽人來報,數十墨者人人佩劍,氣勢洶洶前往卓子央府邸。


    那架勢,生人勿進,閑人勿擾。


    總不得是閑來無事,帶著劍前往卓子央府邸討要茶水喝吧。


    難不成卓子央與墨者有了什麽衝突?


    又或者,趙姬在搞什麽大動作?


    為了能知己知彼,她連忙派人前去大同商行進行調查。


    卓子央聽仆人稟報墨者持劍向她府邸而來時。


    也是一臉的茫然。


    那些墨者不好好研究紙張。


    如此大張旗鼓的尋她作甚?


    難不成做出了紙?


    這個想法剛出,便被否決。


    哪有這麽快的。


    為了防止出現什麽意外。


    她一邊讓門客持劍在府內埋伏,一邊出門迎接。


    待墨者來到府邸門口,卓子央連忙迎了上去。


    見墨者們疲憊中帶著興奮。


    卓子央剛要說出口的話,頓時噎了迴去。


    有些難以置信的說道:“爾等莫非……。”


    話尚未說出口,便聽相裏勤哈哈大笑,“本想給卓娘子一個驚喜,未曾想卓娘子猜了出來。”


    她滿臉笑容,“沒錯,我等已經製成了紙。而且定然是王妃所需之物。”


    卓子央頓時急道:“速速予我一觀!”


    相裏勤捧著木盒,上前幾步。


    緩緩打開木盒。


    透亮白皙的紙張,顯露在卓子央的麵前。


    卓子央取出一張,細細摩挲。


    與帛紙的光滑柔軟不同,相裏勤所製的紙,有一種細膩的磨砂感。


    “這便是草木所製的紙嗎?當真成了……當真成了。”


    卓子央急道:“速速攜紙,隨我去麵見王妃。”


    以免發生什麽意外。


    卓子央不僅調動府邸所有門客尾隨墨者。


    還調動前來問詢的一隊鐵甲軍。


    數百人的隊伍,浩浩蕩蕩的朝著王宮而去。


    這紙雖然乃草木所製,但其珍貴程度,與代表的意義。


    無法估量。


    如何小心都不為過。


    莫說幾百人保護。


    就算十萬人,數十萬人保護都是值得的!


    到達王宮。


    經過層層上報。


    相裏勤與卓子央等人,終於見到了趙姬。


    在宦官驗明盒中沒有藏兵器,紙中無毒後。


    盒子終於遞到了趙姬的麵前。


    當趙姬看到盒子內放的紙,也是十分驚訝。


    他取出盒子內的紙,細細評鑒。


    昨日斥遞交未成品的紙,趙姬便已經對古人的智慧,刮目相看。


    未曾想,僅僅一日。


    墨者便將完整的紙研發了出來。


    相裏勤與卓子央忐忑的等待著趙姬的意見。


    趙姬放下手中的紙,頗為讚揚的看向相裏勤,“沒錯,這正是孤所需要的紙。相裏先生,光憑製紙,你便可稱之為聖,受後人銘記感恩。”


    “當不得王妃一句先生,甚感惶恐。若非王妃提醒,我等也不可能將紙製出。”


    趙姬一笑,“無需跟孤客氣。孤隻是提醒一二,真正製作出紙之人,還是你。”


    他晃了晃手中的紙,“紙雖輕,但重於泰山。它可承載古往今來,亦可支撐文明興盛。”


    趙姬看向相裏勤,“如此功於千秋之事,如何封賞都不為過。但尋常封賞,未免有些太過俗套。”


    舉起手中的紙,“孤便擅作主張,將此紙名為墨紙,以此來銘記墨家的豐功偉績。不僅如此,凡墨家參與研製此紙之人,皆可在明日,於鹹陽城內,走馬遊街,受百姓尊崇。孤要整個鹹陽城都知道……。”


    趙姬手指相裏勤,“你墨家之功績!不……孤要整個大秦,整個天下都知曉!墨紙之重,無法衡量!”


    宣告天下,不僅為了千金買馬骨。


    還為了大秦。


    秦出祥瑞,其名墨紙。


    承天地之所眷,恩德施之眾生。


    一個得天地眷顧,恩於天下的大秦。


    便是正義之師!


    而那些反抗者,皆違逆天意!


    當天棄地惡,人神共討!


    相裏勤與一眾墨者內心的激動,幾乎要溢出來。


    顫顫巍巍的給趙姬行禮,“多謝王妃!”


    “擺駕。”趙姬起身,“孤要親自為你等討賞。”


    兩名宦官抬起並不算大的木盒,就算抬起什麽貴重的寶物。


    經過趙姬剛剛的訴說。


    這盒子裏,哪裏裝的是什麽紙。


    而是整個天下,整個文明。


    哪怕和氏璧,也不可與之相比。


    隨著宦官喊了一句起駕。


    眾人前往了朝堂議事的興樂宮。


    興樂宮內。


    嬴政等人正商議如何處置大同商行的犯事之人。


    還有如何處理韓人。


    有人提議秦韓混居。


    也有人提議,韓民遷於秦地,秦人遷於韓地。


    還有人提議無為而治。


    各自發展。


    討論來,討論去。


    始終沒個結果。


    就在此時,有殿外守將來報。


    趙姬攜數十人前來。


    嬴政小臉浮現些許思索。


    父親……來這作何?


    莫非是讓我不要徹查大同商行之事?


    還是說,有什麽建議?


    眼神放到守將身上,“速去將父親請入殿中。”


    眾臣噤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竊竊私語。


    趙姬前來,就好似一個隱藏boos親自下場。


    讓這些人的心中,都生起了一些小心與警惕。


    “王妃莫不是為了大同商行而來?”


    “應該是了,大同商行說到底是王妃的產業。那些鐵甲軍的俸祿,皆是大同商行支出。應是想為大同商行之人求情。”


    “為大同商行求情?求什麽請?王妃不是已經交出了大同商行犯事之人嗎?”


    “你難道真以為一十六人就能欺上瞞上?裏麵指定有不少人呢。不過王妃為了大同商行的穩固,方才隻交出一十六人。”


    “你說的有點道理。”


    “可曾聽聞蓋聶持鹿鳴劍尋卓子央一事?”


    “有所耳聞。”


    “據我估計,王妃有可能為卓子央而來。昨日恐怕蓋聶欲殺卓子央,而卓子央搬出王妃的名頭。從而讓蓋聶投鼠忌器。王妃此番前來,恐怕是打算興師問罪。”


    “難不成王妃欲再度掀起腥風血雨?”


    呂不韋聽到眾臣議論,眼神莫名。


    對於諸臣議論,她沒有全信。


    可她無比希望趙姬正是為向嬴政問罪而來。


    隻有嬴政與趙姬決裂。


    她才能高舉反趙姬的大旗,從明麵上與趙姬展開爭鬥。


    “王妃到!”


    隨著宦官一聲高唿。


    趙姬的身影出現在殿外。


    其身後是卓子央與相裏勤。


    看到卓子央的身影,那名說趙姬為興師問罪而來的臣子,挑了挑眉。


    用一種我說得沒錯的眼神,環視眾人。


    嬴政從上位走到趙姬麵前,拱手行禮,“孩兒拜見父親。父親前來,應早些通知孩兒。孩兒好早些迎接。”


    她上前,攙扶著趙姬。


    朝著上位走去。


    “孤理應提前知會於你。但事發突然,不得不壞了規矩。你莫要怪孤。”


    “父親說得哪裏話,孩兒怎會責怪父親。”


    來到上位。


    嬴政欲要攙扶趙姬坐在王位上。


    卻被趙姬拒絕,“主次有別,尊卑有序。到了這朝堂,我便是你之臣。豈能逾越之舉。”


    他對王位旁的宦官說道:“去取蒲團,置於王位下側。”


    “諾。”


    待宦官取來蒲團,趙姬跪坐其上。


    嬴政見此,隻得落坐於王位。


    眾臣一一見禮。


    嬴政這才開口道:“父親此番前來,是有何指教?”


    “我兒兢兢業業,有名主聖君之賢。大秦昌盛,百姓安樂。孤又有何可指教。”趙姬笑嗬嗬說道:“孤此番前來,是向你討賞。”


    “討賞?”嬴政的視線從相裏勤和卓子央身上掃過。


    最終目光定格在卓子央身上。


    對於卓子央,不治罪已經是最大的仁慈。


    封賞?


    卓子央察覺到嬴政的注視,略有些心虛的低下頭。


    “沒錯。”趙姬手指卓子央,“為大同商行的卓子央,討個君侯。”


    指向相裏勤,“替墨家大師相裏勤,討個紙聖之名。”


    相裏勤眼神中閃過一絲狂熱。


    聖!


    那可是聖人稱唿。


    孔子,老子,莊子,皆是聖。


    紙聖,意味著她能與這些人並列!


    “紙聖?”


    眾臣議論紛紛。


    紙,誰人不知。


    聖,誰人不知。


    可紙聖是何?


    她們打量起了相裏勤。


    看看究竟是何人,也配稱聖。


    “王妃。”呂不韋站了出來,“封賞有名,封聖唯天下人言。”


    “相裏勤當得紙聖一稱。若天下知曉其功績,何人敢言不為聖?”趙姬輕飄飄的說道:“相裏勤,取紙為眾人觀。”


    宦官抬著木盒,來到相裏勤身側。


    “諾。”


    相裏勤打開木盒,取出紙。


    分發給眾臣。


    而後遞給宦官一張,由宦官呈遞給嬴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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