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


    在嬴政身邊待了許久的趙高,終於迴來了。


    趙姬在錦布上畫著什麽東西,頭也不抬,“怎麽去這麽久?”


    趙高猶豫了一下,不知該不該將嬴政要將她帶在身邊的事情,告訴趙姬。


    她想要跟隨嬴政。


    在趙姬這裏,她隻能是個仆役。


    而在嬴政那裏,她便是中郎令。


    官職雖然不大,但能陪在嬴政身邊,也算是有頭有臉。


    而且,她總感覺趙姬似乎在…提防?


    不太準確。


    那種感覺,好像是關注?


    趙高也弄不明白那種奇怪的感覺。


    就是她總覺得趙姬那雙淡漠的眼神,會若有若無的放在她的身上。


    在那雙眼睛裏,她似乎沒有了任何秘密。


    這種感覺,真讓人驚悚與恐懼。


    趙高想要從趙姬身邊離開。


    就像是綿羊,想要逃離獵食者的注視。


    所以在書房,她刻意的去與嬴政搭上關係。


    隻是不知道趙姬,願不願意放她離開。


    趙高總有一種感覺,那就是趙姬想要把她牢牢攥在手裏。


    咬了咬牙,趙高低下頭,“公子政考教了臣一些有關律法之事。”


    趙姬抬起頭,“她看上你了?”


    “算不得看上。隻是公子政認為臣有些才能,想要讓臣身邊伺候著。隻是未得王妃答應,臣也不敢聽從。畢竟臣是王妃的人。”


    “沒有誰的人這麽一說。凡大秦之士,皆歸我兒所有。既然政兒看重了你,你以後就陪在政兒的身邊。”趙姬再度低下頭,“有些事,孤可要提醒你。”


    “王妃請講。”


    “法無情,人有情。政兒年輕,性格暴虐。比起一個隻會阿諛奉承的小人,政兒更需要一麵銅鏡,可正衣冠的銅鏡。”


    趙高愣了愣,神情複雜的看著趙姬。


    趙姬這句話,就是給她局限出一個人設。


    那就是忠臣這個角色。


    如果打破這個設定,那便是嬴政不需要的人。


    對於一個不需要的人,結果可想而知。


    趙高低下頭,對趙姬一拜,“臣知曉。”


    “去吧。好好輔佐政兒,別辜負你的母親對於大王的忠誠。”


    “諾。臣告退。”


    待趙高走後,趙姬抬了抬頭,眼神中帶著思索。


    片刻過後,宦官來報。


    宴席已經準備就緒,卓子央等人早已等待多時。


    趙姬放下筆。


    看了看自己寫的,有關創辦報社的想法。


    無論為了融合,還是為了穩定內部局勢。


    或是為了監督。


    輿論是不可或缺的一環。


    必須要想辦法告訴所有人。


    她們其實都是兄弟姐妹。


    大秦則是正義之師。


    終極目的,是為了天下不再有戰爭。


    也是為了創建一個老有所養,幼有所教的烏托邦世界。


    同一個信仰。


    足以讓許多人放下彼此之間的仇怨與成見。


    在如此動亂的時代。


    渴望永久的和平,才是底層百姓的想法。


    無論對於秦,或是對於其餘諸國。


    皆是如此。


    至於會不會因此暴露秦國的野心,從而讓諸國心生忌憚。


    那毫無疑問,肯定是會的。


    諸國會聯合起來,共同抗擊秦國。


    可秦國在乎嗎?


    掌握了輿論戰場,得到了百姓支持的秦國。


    如今越發強盛的秦國。


    在乎諸國聯合嗎?


    聯合?


    又不是沒打過。


    大不了再來一次拉鋸戰,消耗戰。


    看誰能笑到最後。


    掌控輿論戰場,這個想法是好的。


    隻是有許多問題需要解決。


    一是可以量產,能夠用於印刷的紙張。


    二是油墨。


    三是可以批量印刷報紙的機器。


    四是運輸手段。


    這些問題都需要時間與金錢去解決。


    雖然時間並不算緊湊,但也不充裕。


    他希望,第一份報紙上的消息,必須是嬴政登基為王!


    站起身,在腦子裏又過了一遍想法。


    緊接著,跟著宦官前往宴請卓子央等人的宮殿。


    一進殿內。


    所有人皆站起身,躬身行禮。


    “我等拜見王妃。”


    “臣等拜見王妃。”


    趙姬從眾人身前走過。


    凡路過的人,皆將頭埋的更低。


    不敢抬頭去看。


    生怕有任何失禮之處。


    待趙姬走到上位,俯視下方諸人。


    緩緩坐下,揮手道:“諸位起身。”


    “謝王妃。”


    在場所有人,老老實實坐下,等待著趙姬的說話。


    “今日雖多有不悅,但終究得以還證大同商行諸位的清白。隻是稍苦了大同商行的諸位。孤特意用湖中之魚,製為火鍋。一來為了犒勞爾等功績,二來是為了讓大同商行的諸位,莫要心存芥蒂。”


    卓子央當即拱手行禮,“我等不敢。”


    “莫要不敢。孤最欣賞膽大之人。若唯唯諾諾,何以成大事矣?”


    趙姬掃視眾人,“若誰心中有怨,大可說出。孤並非無容人之量也。”


    “王妃,我有話說。”


    有個年輕的管事,站起身。


    看來強壓怒氣的模樣,倒是十分有趣。


    卓子央汗顏,瞪了她一眼。


    你還真說啊?!


    趙姬明顯隻是說一說場麵話。


    就不怕死?!


    趙姬一笑,“你叫何名?”


    “小人名叫寺星。”


    “寺星,你有何言?”


    “王妃,我等忠心耿耿,從不敢觸雷霆一步。卻因那些醃臢小人,受裸身之辱,冰寒酷刑,更有甚者,為之而死。”寺星直視趙姬,一雙眼神中帶著倔強,“王妃覺得如此做法,可以稱之為對?!”


    “寺星!”卓子央嗬斥一聲,“哪有你說話的份?!”


    “此乃我一人所言,與諸位管事無關。”寺星看了看卓子央,“我隻求念頭通達,心中無愧。若無答複,我心不甘。君擇臣,臣亦擇君。這大同商行的管事,不做也罷。螻蟻賤命,盡管取之。”


    不知為何。


    看著這年輕人,倒是讓趙姬想起曾經在趙國王宮。


    當著趙王丹,所有趙臣的麵,指責趙人無膽的模樣。


    尤其那雙豁出一切的眼神,尤其相似。


    隻是現在,地位不同了。


    卓子央想要站起來,斥責寺星。


    卻被趙姬伸手,示意坐下。


    “孤曾以為大同商行的諸位管事,皆是運籌帷幄之輩。未曾想倒是出了個勇士,當真稀奇。”


    趙姬看向寺星,“那你告訴孤,怎麽做才算是對的?”


    “自然是何人有錯,便處罰何人。”


    “說得好。何人有錯,便處罰何人。請問百姓知道何人有錯?那些被凍死,餓死之人恐怕到死,也不知是因何人之錯也。她們隻會怪罪到孤的頭上,或者大秦,大同商行的頭上。”


    趙姬似是開玩笑的說道:“孤乃一國之父。孩子受了委屈,被人欺負了,難道要孤去慢慢找是何人欺負的?那樣太麻煩了。孤倒不如將所有人都揍一遍,反正兇手就在其中。至於無辜者,要怪也應該責怪兇手。”


    他笑容收斂,“再者,你真覺得其他人,當真是無辜嗎?”


    此言一出,大同商行眾人臉色驟變。


    不說其他,單憑此事。


    她們算得上是無辜嗎?


    貪墨那麽多的糧食與冬衣。


    一次兩次,她們尚且不知。


    可自收攏韓難民開始,長達接近一年的時間。


    抬頭不見,低頭見。


    就算不知道。


    也會察覺到什麽異常,或者聽到什麽風聲。


    可她們為什麽沒有提前跟趙姬說呢?


    或許為了友情。


    又或許就算如何,隻不過是韓人而已。


    如何想,恐怕隻有她們自己知道。


    “對也好,錯也罷。孤不欲再提及此事。此事,眾人皆錯。正如汝所言,君擇臣,臣擇君。若覺孤並非汝之明主,汝盡管離去。”


    趙姬舉起酒盞,“此事當為自省。滿飲此盞,去留隨意。”


    言罷,將酒水一飲而盡。


    眾人飲酒。


    寺星在飲下酒水後,一言不發的離開。


    趙姬沒有讓人阻攔。


    他知道,沒人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愛。


    也沒人能得到所有人的認同。


    更沒有人是不可或缺的。


    大同商行可以沒了一個管事。


    但不能在原則性的問題上,選擇讓步。


    從當上大同商行管事的那一天起,她們就應該有此覺悟。


    經過此事,大同商行的諸多管事。


    再遇到有人在原則問題上伸手。


    應該知曉該如何做。


    酒宴沒有因寺星的離開,而有半分影響。


    反而越發熱鬧。


    眾人推杯換盞,稱姐道妹。


    原本酒宴會有歌舞表演。


    隻是趙姬覺得看一群男子嬌媚起舞,太過於辣眼。


    也就沒有安排舞者。


    隻有一些樂師,在周圍叮叮咚咚的敲著編鍾。


    為酒宴助興。


    趙勳看著麵前的酒盞,一臉的糾結。


    對一位剛剛打算戒酒的人來說。


    坐在充斥著酒香的宴席之中,無疑是一種精神上的折磨。


    清冽的酒香,仿佛是拋入池塘的餌料,欲要釣起她心中的欲望。


    就喝一盞?


    趙勳眼睛飄向上位的趙姬。


    隻見趙姬孤零零的坐在上位,似乎在想些什麽。


    應該看不到吧?


    就喝一盞!


    一盞過後,絕不再喝。


    趙勳身體不動,雙眼盯著對麵的柱子。


    一隻手,悄悄伸向酒盞。


    就在手即將靠近酒盞的瞬間,忽然聽臻馬喊道:“趙將軍!”


    趙勳的手迅速縮了迴去,做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


    一雙眼睛止不住的往趙姬的方向看。


    待見趙姬沒有察覺。


    她從懷裏,取出酒瓶。


    喝了一口裏麵裝的茶水,一本正經的看向臻馬,“你有何事?”


    “趙將軍,自從小兒臻義滿月,你我便有十數年未曾一起飲酒。今日趁此機會,特意來找將軍敘舊。”


    趙勳又喝了一口茶水,“無事不臨門。有言直說。”


    臻馬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還是趙將軍直爽,我的確有一事,想要拜托趙將軍。”


    “何事?”


    “趙將軍想必知曉,我有一兒,自幼癡傻愚鈍。常人難以教也……。”


    “你是打算讓我去教臻忠那個傻……咳咳……那個孩子?”


    臻馬搖搖頭,“倒也不是。豈能勞煩將軍為我教兒。我親自來教。”


    “那找我作甚?”


    “隻是……。”臻馬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想要勞煩將軍幫我打她一頓。”


    “為何?”


    臻馬一聽這話,當即大吐苦水。


    對於臻忠,嬴政頗為喜愛。


    也時常帶在身邊。


    可再如何寵愛,君是君,臣是臣。


    有些事情,理應拎得清楚。


    不可恃寵而驕,亦不可真的混淆君臣之別。


    可對於一個憨子來說。


    要讓她認識到什麽是君,什麽是臣。


    屬實有些困難。


    臻馬不禁有些擔心。


    萬一哪一天,臻忠失了寵。


    如此做派,怕是會給臻家,尤其是她的妹妹臻義,帶來滅頂之災。


    她便打算親自教導臻忠,何為君臣主仆之道。


    在趙姬手下這麽些年,經曆這麽多。


    對於君臣主仆之道,頗有心得。


    前段時間,抱著這樣的心思。


    臻馬讓人將臻忠誆騙迴家。


    打算關門教子。


    可無論怎麽說,臻忠始終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氣得臻馬血壓飆升。


    當即按耐不住,就要施展棍法。


    讓臻忠領教什麽叫做棍棒之下,出孝子。


    結果,剛打上兩下。


    沒教會臻忠君臣之道,倒是教會臻忠用棍棒說話。


    搶過棍棒,追著她這個娘,滿院跑。


    要不是臻忠的生父攔著。


    怕是得皮開肉綻了。


    被攔下後,臻馬還沒說什麽。


    臻忠倒是哇哇大哭,說母親打她。


    哭嚎著跑出家門,去了王宮。


    嬴政知曉此事後,親自派人問詢。


    就連她女兒臻義也責備於她。


    她也不好說,是臻忠追著她跑,而不是她打了臻忠。


    隻能吃了這個啞巴虧。


    趙勳一副憋著笑的模樣。


    臻馬唉聲歎氣,飲了一口酒,“你說我能如何?她對我都如此大逆不道,日後若是對公子如此……。”


    趙勳瞬間明白了臻馬的擔憂。


    要是臻忠敢動嬴政。


    應該會死吧。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這點事情,也無需找我。找許寇,她應該會幫你。”


    臻馬欲言又止。


    “許寇雖然本領差了些,但對付個孩子,應該沒啥問題。”


    “不瞞將軍,許將軍現在已經不肯見我。”


    “為何?”


    “唉,我先找的許將軍。結果許將軍被揍了一頓。要不是十來個鐵甲士卒攔著……。自那以後,許將軍便不見我了。我也是沒辦法,才求到趙將軍。”


    “看著臻忠倒是有幾分……。”


    話未說完,便見趙姬站起身,對著卓子央與臻馬道:“卓子央,臻馬。”


    “臣在。”


    “隨孤前往書房,孤有要事商議。”


    “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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