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一句輕描淡寫的我知道了。


    讓臻馬噎了一下。


    她抬起頭,想要說些什麽。


    想了想。


    臻馬開口道:“勿要辜負我主與主母對你的期望。”


    她低下頭,繼續吸溜著羊肉湯,“還有我主讓你節哀。生死天定,誰也不能改變。”


    頓了頓,又說道:“最近鹹陽城內,流言四起,有些小民汙蔑我主殺了大王…。”


    “不用你提醒,我是不會信的。”呂不韋頭也不抬,“趙姬沒有做這件事的必要。”


    “知道就好。”臻馬從懷裏掏出幾枚銅錢,扔在桌子上,“希望咱們能成為朋友,而不是成為敵人。”


    站起身,擦了擦嘴,“慢慢吃,走了。”


    拱了拱手,臻馬頭也不迴的離開。


    “朋友。”呂不韋呢喃,“朋友?”


    她唯一的朋友已經死了。


    不會有人能夠像嬴子楚那樣,成為她的朋友了。


    “上位者,當無情也。”


    吃完羊肉湯。


    掌櫃收拾臻馬留下來的碗,笑嗬嗬詢問道:“吃飽沒有?要不我再給你盛一碗?”


    “不了,吃飽了。還有……羊肉湯泡餅,很好吃。”


    “好吃就行。”


    呂不韋從口袋裏掏出金餅,放在桌子上,“這……。”


    話未說完,便聽掌櫃說道:“這可使不得,說了這碗湯是請你的,怎麽能收錢呢?”


    “這錢,你收下。我……你……。”呂不韋抿了抿嘴唇,“你的要求,我沒辦法做到。那位老食客,你也不用再等了。”


    掌櫃一臉疑惑,“怎的?”


    “她……她死了。”


    “死……死了?”掌櫃詫異,“死了?她那麽年輕,怎麽就……。”


    掌櫃想到了之前圍繞著韓國的戰爭。


    歎了一口氣。


    “唉,這世道,也不知什麽時候是個頭。”


    她對呂不韋說道:“咱沒這個福分,至於這錢,咱不能收。能否告訴我,那位老食客住在何處?我和老掌櫃的,也能過去看看。”


    “不用了。看了反而惦記著。”她將金餅放到桌子上,“這錢,掌櫃的一定要收下。”


    “不……。”


    不等掌櫃將話說完,呂不韋繼續說道:“我想拜托掌櫃一件事。”


    她看著桌子,“這張桌子,就別坐人了。每天啊,在桌子上擺上兩碗羊肉湯。我想留個念想。錢不夠,我還會送錢來。如果我沒來,你也就不用擺了。”


    說完,呂不韋起身離開。


    掌櫃看著金餅,有些傷感。


    夥計走了過來,“掌櫃的,你這是怎的了?”


    掌櫃抹了把淚,“人呐,見一麵,就少一麵。好好的大活人,怎麽就沒了?”


    她手指放著金餅的桌子,“以後,這桌子莫要坐別人了。”


    “啊?為啥?”


    秦王宮內。


    “父親。”嬴政端著食盒,來到守靈的趙姬身旁,“吃些東西吧。”


    “嗯。”


    食盒打開。


    嬴政從食盒裏的盅內,舀出一勺米湯,交到趙姬手中。


    而後同趙姬一樣跪著。


    “父親,母親雖然走了。但父親還有我,切勿過度悲傷。政會一直陪著父親。”


    “有何可悲傷的。她隻是再一次拋棄了我父女二人罷了。”趙姬喝了一口米湯,“我倒是頗為擔憂你。”


    “是因為最近的流言,妹妹和陽泉君?”


    “不是。流言爾,不足為懼。至於蛟兒,成不了什麽氣候。而羋宸,更是秋後的螞蚱。”


    “既然如此,父親擔憂什麽?”


    “我擔憂的是呂不韋。”


    “文信候?”


    “沒錯,楚係勢力如今就如同困在淺灘上等死的魚兒,什麽時候死,全看我什麽時候拿她們開刀。可解決楚係也不死結束,更無法高枕無憂。”


    “為何?父親擔憂韓係與宗族會聯合起來,對付你?”


    趙姬看了一眼嬴政。


    這句對付你,聽的趙姬有些不是滋味。


    隻希自己想多了,敏感了一些。


    人都會變。


    他希望嬴政沒有那麽快的轉變。


    趙姬現在對於嬴政的心思,很是複雜。


    一方麵希望嬴政能夠依偎在自己的翅膀下。


    另一方麵,又希望嬴政能夠展翅高飛。


    脫離他的幫助。


    更希望嬴政能親手將呂不韋,他這些老舊勢力。


    掃入曆史的塵埃中。


    迎接屬於自己的時代。


    要不然,縱然不想把嬴政當作一個傀儡。


    嬴政也將會是一個永遠聽話,沒有主見的孩子。


    也就是俗稱的寶寶女。


    又或者成為劉禪一樣的人。


    他也會有迎接死亡的一天。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


    嬴政又如何在勾心鬥角中生存下去?


    他可以成為嬴政的靠山。


    但不希望嬴政,永遠依賴他這個靠山。


    “如果對付我,我倒是可以放心了。”趙姬搖了搖頭,“可韓係勢力,宗族勢力,總歸上不得台麵。翻手可滅。”


    “那是?呂不韋?”嬴政蹙了蹙眉毛,“可呂不韋不是母親,也是父親最信任的人嗎?”


    “莫要蹙眉,會長皺紋的。”伸手撫平嬴政眉宇間的憂愁。


    而後開口道:“呂不韋的確是你母親最信任的人,但不是我的,更不是你的。”


    他看向嬴政,“你不是子楚,勿要指望呂不韋將你當子楚看待。說來,呂不韋與我之間,相互忌憚。隻是因為子楚,而互相合作。如今子楚已死,呂不韋怕是無法與我一心。”


    “這麽說,父親所說的剛剛開始,指的就是呂不韋?”


    “沒錯。在我與呂不韋,還有先王稷的共同操控下。呂不韋如今掌管了兵權,以及外卿勢力。楚係一旦覆滅,她會成為朝堂中最大的一股勢力,也會是最具有威脅的勢力。”


    盯著嬴政沉思的眼睛,“唯一能與其對抗的,隻有以臻馬為首的趙係勢力。”


    “臻姨?”


    “這是我準備留給你的棋子。臻忠,臻義如今皆依附你之門下。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凡是因招賢令,而被招攬的人才。


    無論想與不想。


    隻要步入了朝堂,通通會被貼上趙係勢力的標簽。


    而用招賢令的臻馬,無疑是趙係勢力表麵上的掌控者。


    “孩兒明白。”


    “我起初本想將用些小手段,分化呂不韋在軍中的勢力。隻是手裏無人可用。等覆滅楚係後,呂不韋定然會成為你的威脅。”


    趙姬頓了頓,“我想問你,日後該如何對付權傾朝野的呂不韋?”


    “父親,你不幫我嗎?”


    趙姬搖了搖頭,“等送走子楚,我就會前往趙國。設法讓趙,歸降於秦。政兒,你現在是秦王了,應該有自己的想法。”


    “孩兒知曉了。”嬴政想了想,“孩兒會拜呂不韋為亞母。”


    “利用嬴子楚與她之間的感情嗎?”


    趙姬搖了搖頭。


    “是個好主意。但不適合呂不韋。我提醒你一句。永遠不要指望感情可束縛住一個人。雖然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但很有風險。尤其是呂不韋這樣的人。”


    “在呂不韋的眼中,所有的一切,皆可以利用,也皆可以拋棄。唯一的感情寄托,恐怕就是在嬴子楚的身上。”


    “可現在嬴子楚死了,她也就沒了羈絆。你想用感情,重新綁住呂不韋。有可能會成功,但失敗的概率更大。”


    嬴政沉思了一會,下意識的詢問道:“那父親,我該如何做?”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退下吧,我想一個人陪著子楚。”


    嬴政對著棺材,磕了四個響頭。


    轉身準備離開。


    就在她即將出門的那一刻。


    趙姬突然開口,“政兒。”


    嬴政停下腳步。


    “我希望的你,是一位勇敢,聰明,仁慈的君王。而不是一具傀儡。所謂的趙係勢力,你可以利用,但不要是依賴。”


    趙姬沉默了一會。


    等了好一會,才繼續說道:“如今,老舊的勢力,雖然即將被鏟除,但並不意味著秦國步入了新的時代。唯有把我與呂不韋,全部清除。才算是為舊時代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聲音帶著幾分感觸,“隻有這樣,秦國才能揭開新的篇章。一個獨屬於你描寫繪畫的篇章。你也會迎來,屬於自己的時代。”


    “政兒,這個時代……不屬於你。”


    趙姬側頭,看向嬴政,“我希望能看到那一天。也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就像我一直相信你,會是千古一帝。”


    無論是趙係,還是呂係。


    都是與楚係勢力爭鬥下來的產物。


    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八句話,足以道盡未來這兩個勢力的走向。


    這也是趙姬曾經向嬴稷允諾過的承諾。


    絕對不能有任何心慈手軟的想法。


    那樣,隻會讓秦國,陷入沒完沒了的死循環。


    沒了楚係,又出來個趙係,呂係。


    沒了趙係,呂係。


    又出來其他什麽勢力,或是什麽派別。


    直到秦國,徹底覆滅。


    “政……未曾讓父親失望,以後也不會。”嬴政朝著趙姬一拜,“請父親活著,好好活著。親眼見證屬於我的時代。”


    嬴政說完這話,抬起頭看向趙姬。


    卻發現趙姬的頭已經轉了迴去。


    嬴政行了一禮,轉身向外麵走去。


    落日的餘暉,仿佛為她披了一件衣裳。


    察覺嬴政離開,趙姬歎了一口氣。


    如果贏政做不到。


    他便會親自出手,掃清趙係與呂係。


    因為他不想,未來的趙係,呂係。會成為秦國的毒瘤。


    若到了他出手的時候,那便是對嬴政失望的時候。


    深夜。


    “嬴政!趙姬!你二人謀害大王!篡改遺詔!罪不可恕!若傳位於公子蛟!我可饒爾等一命。”


    大殿之內,羋宸劍指在一眾鐵甲軍保護下,依然瑟瑟發抖的嬴政與趙姬。


    在她的身後,是數不清的,看不清楚臉的將士。


    心中頓感舒暢。


    然而,就在嬴政欲要頒布傳位之詔時,異像驟生。


    一柄長劍,捅穿腹部。


    羋宸扭頭一看。


    身後站著呂不韋。


    隻見她一臉正義凜然,“羋宸欲行謀逆之舉,人人皆可殺之!”


    嬴政,趙姬手指著她。


    放聲大笑。


    周圍所有人,也都在笑話著她。


    她依稀見到,那些人中包括嬴子楚,甚至是嬴蛟後麵,嬴稷。


    羋宸忍不住大喊一句,“不……!”


    “不!不!不會的!”


    羋宸滿頭冷汗的從床榻上坐起來。


    被子滑落,涼氣鑽入被子裏後麵,讓身旁的男子清醒了過來。


    他細聲細語的對羋宸說道:“娘子,可是做了什麽噩夢?”


    擦了一下冷汗。


    羋宸沒有迴答男子的話,披上衣服,下了床。


    自從今天見呂不韋如此待嬴子楚。


    心中便有不安。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不外如是。


    咕嘟嘟喝了幾口水。


    羋宸走出臥寢。


    門外等候的女子,當即拱手,“娘子。”


    “去將管家尋來!”


    “諾!”


    不一會,管家急匆匆跑了過來。


    還未停下腳步,便聽羋宸說道:“我兒可傳迴消息?”


    管家一愣,拱手道:“娘子,這個時候,怕是還沒到嘞。”


    羋宸心中不安越發強烈,“去,再派幾個。”


    “諾。”


    管家剛要走,又聽羋宸說道:“準備馬車,我去一趟文信候府。”


    “這麽晚了,要不娘子明日……。”


    “讓你準備,你就準備。勿要多言。”


    “諾。”


    過了良久。


    羋宸敲開了呂不韋府邸的大門。


    仆人見陽泉君前來,先是知會呂不韋一聲。


    而後將羋宸迎了進去。


    呂不韋在書房,與羋宸會麵。


    “母親深夜而來,是為何事?”呂不韋迎了上去。


    見呂不韋眼眶紅腫,羋宸不由一陣怒氣,“若是我不來,怕你不是會哭死家中。”


    呂不韋一愣。


    明白羋宸為何而來。


    心裏一冷。


    “我不知母親是何意。”


    “不知何意?你……!”羋宸剛要說幾句重話。


    可突然想起現在的局勢,需要呂不韋。


    不可與呂不韋生惡。


    她壓下心裏怒氣,笑道:“我不是擔憂你的身體嘛。子楚雖亡,但咱得好好活著不是。”


    “多謝母親關心。”


    “你乃我兒,雖不是親生,但更似親生。如何能不關心你?”


    羋宸很想問呂不韋與嬴子楚究竟是何關係。


    之前的鬧掰。


    是不是演出來的一場戲。


    可又無法直接問出口。


    她一邊想著該如何詢問,一邊佯裝關心呂不韋,“從軍多年,不韋甚是消瘦,我心甚憂。日後,便不走了吧。留在鹹陽,幫我。日後我老了,便把這重擔,托付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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