羋宸不想再打下去了。


    雖然知道此時不應該出聲,甚至知道這遠遠不是楚國的底線。


    但她擔心嬴政會腦熱到不管不顧,自認為能打。


    從那一句讓所有能喘氣的,都拿上兵刃,攻入魏國便能看出。


    這個年輕的執政者,會是一個熱血,衝動的蠢貨。


    嬴政深深看了羋宸一眼。


    眼神中沒有殺意,甚至無悲無喜。


    但內心的殺意,卻按捺不住。


    嬴政從來就不是仁慈的人。


    隻是趙姬安排的道德禮法教育,壓製住冷酷無情的一麵。


    “陽泉君。”


    “我在。”


    “國之支柱也。”


    “這……。”羋宸不明白嬴政為什麽這麽說。


    卻聽嬴政又對楚國使者說道:“既然陽泉君為你們求情,那便割讓五城之地予秦,便就此休戰。”


    楚國使者有些猶豫。


    貌似秦國百姓對這場戰爭意見很大。


    要不再往上提一提?


    把五城變為三城。


    實在不行,四城也行。


    楚國使者剛要說話,卻想起楚國軍隊如今還受圍困。


    不如解了圍,再重新商議此事。


    魏,楚兩國使者離去。


    嬴政在家中大罵羋宸吃裏扒外,若掌王權,必活烹了她。


    而羋宸此時連忙傳信於呂不韋,讓其速速帶領軍隊迴援。


    恰在此時,嬴子楚也給呂不韋寫了一封信。


    倒不是為了王權爭鬥,隻是想臨死前,見一見她這個友人。


    呂不韋一看,哪裏還坐得住。


    連忙帶王陵以及十五萬大軍,返迴鹹陽。


    宛城。


    看著景瑜,昭方,項燕撤軍。


    王賁十分不解,“母親,咱就讓她們這麽走了?!”


    “怎的?你這憨娃,還想送送人家?”


    “我不是這個意思。”王賁撓了撓頭,“隻是不理解,明明她們已經被困住,隻要再過個幾個月,定能將其全部拿下,就這麽放她們走了,著實可惜。”


    王翦看了一眼鹹陽城的方向。


    呂不韋帶人匆匆迴鹹陽。


    怕是鹹陽那邊,要變了天。


    “可惜什麽?”王翦轉身,“咱們是戰場上的殺胚,要咱們怎麽做,咱就怎麽做。如此才能長遠。”


    她很聰明。


    預料到鹹陽將會天變。


    也不想參與進去。


    鹹陽城。


    嬴子楚越發虛弱,哪怕是流食也咽不下去了。


    骨瘦如柴。


    她努力撐過了這場戰爭的結束。


    這拚盡了全力。


    趙姬在床榻前,端著肉湯,“子楚,吃一口吧。這樣,才能好的快一些。”


    嬴子楚幹裂的嘴唇,張了張。


    趙姬喝了一口肉湯,朝著嬴子楚的嘴唇吻了過去。


    剛抬起頭。


    嬴子楚便劇烈咳嗽。


    肉湯從嘴角滑出。


    嬴子楚微微轉頭,看著一臉擔憂的趙姬。


    強扯出笑容,伸手輕輕在趙姬的手臂上點了點,“似乎讓趙姬別擔心。”


    可哪能不擔心呢。


    “王妃,大王這是快……快了。”


    “還能撐多久?”


    “最晚明日早晨。”


    嬴子楚也聽到了,用盡全力,張了張嘴。


    趙姬伏身去聽。


    “百……百官,位。”


    百官,位?


    趙姬抬起頭,對門外說道:“宣召百官前來,大王欲行傳位一事。”


    “諾。”


    待百官前來。


    見嬴子楚如此,通通抹起了眼淚。


    眼淚是真,是假。


    尚且不得而知。


    但她們知道。


    嬴子楚一死,秦國必生動亂。


    趙係勢力盤踞於鹹陽。


    楚係勢力若想重掌權柄,就必須要用足夠多的兵力,震懾趙姬。


    戰爭毫不意外的結束。


    誰都知道,羋宸定然會為了爭奪王權,調集前線兵力,盤踞於鹹陽外。


    以此來震懾趙姬。


    又或者直接殺入鹹陽。


    一場趙係與楚係之間的戰鬥,即將拉開序幕。


    蘊量了十幾年的衝突,也即將爆發。


    雖然知道,但沒人能夠阻止。


    也沒人能夠改變。


    就像是不斷滾動的車轍。


    阻攔者,終究是螳臂當車。


    而這其中,最悲催的就是嬴蛟。


    一味的等待時機。


    換來的是一無所有。


    嬴蛟知道,嬴子楚定然不會傳位給她,可知道又能如何?


    論朝堂勢力,她比不過楚係。


    論在贏子楚內心的地位,她比不過嬴政。


    趙姬和嬴政尚且能憑借著嬴子楚的寵愛,與鐵甲軍。


    和楚係勢力爭奪一番。


    她…有什麽?


    一個過繼子,王儲的身份?


    一個利益集團的支持?


    這都不足以讓她爭奪王位。


    她跪在嬴子楚的床榻前,哭的撕心裂肺。


    贏蛟是最不願意贏子楚死的。


    因為她還沒準備好。


    而外人卻不知,見贏蛟如此,還誇讚贏蛟有孝心。


    贏子楚見百官前來,努力的動了動嘴唇。


    羋宸,贏蛟,趙姬都湊上去聽。


    隻聽到贏子楚斷斷續續的說道:“寡人…傳位…。”


    她手指嬴政,“吾兒…嬴政。爾…輔佐。”


    說完這話,贏子楚就像是耗費了全身的力氣。


    閉上雙眼,沉沉睡去。


    三人對視一眼。


    贏蛟內心波濤洶湧,雖然早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但她還是不願意接受。


    她伸手,想要握住嬴子楚的手臂,卻被趙姬阻止,“蛟兒,你母親累了。”


    贏蛟看向趙姬。


    內心十分委屈,“父親。”


    “這是你母親的選擇。”


    贏蛟咬著牙,捏緊拳頭,“是。”


    趙姬看著贏蛟。


    贏蛟的無法接受,在趙姬的預料之中。


    可這又能如何?


    王位隻有一個。


    再者,贏蛟隻是一顆棋子。


    無論對於楚,還是他,又或者是韓係勢力,都是一顆棋子。


    棋手何許詢問棋子的意見。


    又看了看陰晴不定的羋宸,“大王傳位一事,陽泉君宣布,還是我來宣布?”


    羋宸深深看了趙姬一眼,“臣耳朵不好使,未曾聽清楚。”


    趙姬知道羋宸打的是什麽小心思。


    無非就是混淆視聽。


    等嬴子楚死後,呂不韋迴來,便說他假傳嬴子楚的遺詔。


    說什麽嬴子楚傳位於贏蛟,而非嬴政之類的話。


    然後以此為借口,揮兵入鹹陽。


    斬殺他這個假傳遺詔的妖後,然後將贏蛟捧上王位。


    掌控朝政。


    趙姬並不擔心。


    對於此,他早在十幾年前,就布下了局。


    就等著羋宸鑽進去。


    趙姬對大臣們說道:“剛剛大王言,傳位於公子政。”


    眾臣看了看嬴政,又看了看羋宸和贏蛟。


    羋宸沒有說話。


    即沒有說是,又沒有說不是。


    再看贏蛟,也是沉默。


    眾臣對嬴政一拜,“我等必將輔佐公子政。”


    “全儀仗諸位了。”嬴政迴禮。


    臉上沒什麽喜色。


    “大王累了,爾等散去。”


    眾臣迴道:“諾。”


    等眾人欲要離開,趙姬將贏蛟留了下來。


    待眾人散去,趙姬對贏蛟說道:“蛟兒,心中可怪罪你母親傳位於政,而不傳位於你?”


    “孩兒不敢。”


    “不敢?”趙姬淡然說道:“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無法挽迴。蛟兒,政兒並非容不下你。富貴權勢,就算不當王,亦能得。而王位,不僅是權勢,還有責任。不是父親瞧不起你。現在的你,還沒有能力去承擔這份責任。”


    他揮揮手,“言盡於此,你去吧。”


    等會,羋宸肯定會找贏蛟合作。


    一旦贏蛟答應。


    到時候便是謀反篡位。


    嬴政也不得不殺她,以此樹立威信。


    若是贏蛟能夠聰明一點,不做楚係勢力的棋子。


    看在贏蛟稱唿他為父親的情麵上,他會給贏蛟一條生路。


    如若不然,取死有道。


    “諾。”


    贏蛟無悲無喜的離開。


    正如趙姬所預料的那般。


    贏蛟剛出宮。


    羋宸就找到了她。


    願意全力幫助贏蛟爭奪王位。


    而代價是,拋棄韓係,歸於楚係。


    贏蛟想也沒想就同意了。


    萬萬人之上的位置,始終都存在著一種讓人瘋狂而又迷戀的誘惑。


    使人無法自拔的想要得到它。


    贏蛟便是如此。


    深夜。


    贏子楚沒能等到呂不韋的到來,便撒手人寰。


    臨死前,她唯一做的事情,就是緊緊拉著趙姬的手,呢喃著冷和怕。


    哪怕趙姬死死將她抱在懷中,也不能讓她感受到一絲溫暖。


    反而感受著她的體溫慢慢流失,與心髒不再跳動。


    嬴子楚死後,趙姬本以為自己會悲傷到落淚。


    然而,是他想多了。


    隻有無盡的迷茫。


    大腦也如同生了鏽,停止思考了一般。


    就像喝酒斷片了一樣。


    等再迴過神。


    他已經跪在了靈堂前。


    而麵前則是一口棺材。


    即將入葬的棺材。


    想哭兩聲,卻發現哭不出來。


    隻能木木的跪在那裏,守候著棺材。


    “貴人,你沒事吧?”趙勳麵露擔憂。


    趙姬搖了搖頭,“沒事。人都會死的。她隻是比我快了一些。”


    平穩心情,“最近朝堂之中,可有什麽動向?”


    “呂不韋聽聞嬴子楚死訊,拋下大軍,獨自一人趕來。”


    “羋宸?”


    “羋宸與公子蛟,走的很近。”


    “政兒呢?”


    “大王如今在安排國喪事宜。”


    “魏國。”


    “蒙騖,蒙武已經退出了魏國,返迴了趙國。”


    “讓蒙騖和蒙武迴秦,駐守於趙秦與蠻夷邊界。不可讓禺支在國喪期間,生任何動亂。”


    “諾。”


    “楚國如何?”


    “楚國大軍已經退迴了楚國,不過…。”


    “不過什麽?”


    “楚國並未履行承諾,割讓五城之地。反而霸占秦國兩座城池。”


    “占了就占了,以後她們會後悔的。魏國也不會食言了吧。”


    “那倒沒有,隻不過魏國沒有用糧食或者錢來換濟陽。而是用鄴城一帶的城池換取。公子……大王答應了。”


    “韓國如今百廢待興,待明年春天,便把原來的韓國百姓遷迴去。不可以秦律而治。戰爭讓百姓失去了很多,告訴政兒,讓她因地製宜,免除當地的稅收。在秦國安排一些教書先生,前往韓國。教導孩子學習秦文。”


    “諾。”


    “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難。拿下韓國,隻是一個開始,更加艱難的道路,還在後麵。”趙姬揮了揮手,“去吧,我想陪著子楚待一會。”


    趙勳聽後,轉身欲要離開。


    “趙勳。”


    剛走到門口,便聽趙姬唿喚。


    趙勳停下腳步,“貴人還有何吩咐。”


    “別死在我前麵。與我有關聯的人,已經不多了。”


    趙勳一愣,雙手抱拳。


    沉默了一會。


    她又何嚐不是如此。


    趙姬還有個政兒。


    而她,隻有趙姬。


    “好嗎?”


    趙勳沉聲道:“諾。”


    三日後。


    鹹陽城外。


    疾馳的馬車內,響起呂不韋沙啞的聲音。


    “還有多久,抵達鹹陽?”


    “娘子,還有半刻鍾。”


    “慢些,慢些。”


    家仆不解。


    這一路上,呂不韋一直讓她加快速度。


    為何即將抵達鹹陽時。


    特意讓她慢一些。


    雖然不明白,但家仆不敢忤逆。


    放慢了車速。


    直至現在,呂不韋依然難以接受嬴子楚逝世的消息。


    她想見嬴子楚,又不敢見嬴子楚。


    可路終有盡頭。


    半刻鍾的路程,花費了半個時辰。


    最終還是抵達了鹹陽城。


    看著鹹陽城上的白幡,呂不韋的眼眶紅了。


    “不韋,我願與你共分天下。”


    “知道了,知道了。不韋,別老是說教我。我再怎麽說,也是秦國的公子。”


    “此食甚美,我願與你分而食之。”


    “你我獨處,不必君臣相稱。”


    “唉,不韋,都言萬年,可誰又能真的萬年?”


    “不韋,若我不幸亡故,煩請你立政兒為太子,輔佐其繼任秦王之位。”


    “你乃我之摯友,我隻能托孤於你。政兒托付於你了。”


    “子楚,為何……。”呂不韋眼中淚花湧現,“為何不等我,我還未見你最後一麵。”


    她在馬車內捶胸頓足,淚如泉湧,卻未發出一絲哭聲。


    就如同失去了聲音。


    “娘子,咱們到王宮門前了。”


    呂不韋擦去眼淚。


    整理一番儀容。


    下了馬車。


    剛下馬車,雙膝一軟,坐到地上。


    “娘子!”


    家仆驚唿,攙扶呂不韋起身。


    呂不韋站起身,跌跌撞撞朝著巍峨的宮門而去。


    百官正祭祀嬴子楚。


    “大王,臣……臣來晚了。”


    眾臣朝著門口看去。


    隻見呂不韋正狼狽的站在門口。


    她腳步虛浮的朝棺材走去。


    眾臣讓開一條道路。


    見如此,羋宸心中有種不妙的感覺。


    呂不韋這副姿態,可不似作假。


    要麽呂不韋與嬴子楚之間,並非之前所見那般鬧翻。


    要不然就是呂不韋的演技精湛。


    (第二卷完。)


    屬於嬴子楚,趙姬,魏無忌,春申君黃歇的時代,算得上已經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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