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無忌如果真想離開。


    誰能攔得住?


    至少龍陽君覺得自己沒本事攔住想要離開的魏無忌。


    當然也不想攔。


    她並不想殺魏無忌。


    不僅因為之前承諾過魏無忌。


    替魏無忌勸說魏王。


    可……。


    正如魏王所言。


    不殺魏無忌,對於魏增而言,隻會是威脅。


    魏無忌太有能力了。


    因為能力,讓人不想殺她。


    又因能力,而讓人不得不殺她。


    有能力不是錯。


    錯的是那些沒有能力,卻在有能力之上的人。


    龍陽君覺得殺魏無忌是一個極其錯誤的決定。


    這個決定,甚至會被記載入史冊。


    而受後人唾罵。


    可……那又能怎樣呢?


    對錯並不重要,也不是可以決定某些人該如何做的指南。


    重要的是立場以及地位。


    而對與錯,隻是一群人對付一個人所用的標準而已。


    在她與魏王的標準裏。


    魏無忌活著就是個錯誤。


    徹頭徹尾,不可饒恕的錯誤。


    “可……大王……。”


    “大王那邊,你無需關心,隻需要監視魏無忌便可。”


    探子想了想,隻能拱手道:“諾。”


    時至午時。


    攻打齊國,大勝而歸的軍隊迴了大梁城。


    從未露麵的魏王,也親自出來迎接。


    眾人也看到了魏王現如今的模樣。


    魏王濃妝豔抹,如同巫師一般。


    精神倒是挺足。


    魏王的露麵,自然讓些許流言,不攻自破。


    也讓一些懷揣著小心思的人,打消了心思。


    可她們不知道的是。


    濃妝豔抹,隻是為了隱藏麵如枯槁的慘白。


    精神抖擻,也隻是強撐著,平穩局勢。


    以及為接下來殺魏無忌一事,做鋪墊。


    在烈日的暴曬下。


    魏王卻感覺不到一絲溫度。


    反而直冒冷汗。


    眾人雖有疑心,但並未多言。


    待迎接結束。


    魏王身體不支,被龍陽君安排人帶了下去。


    龍陽君奉詔,以慶賀之名,將所有人留在了大梁城。


    夜晚是寧靜的。


    可大梁城卻不寧靜。


    火把如同繁星,在夜色中閃爍。


    四周都可聽到整齊的腳步聲,以及甲胄撞擊的金鐵聲。


    原本慶賀的將士們突然接到命令。


    讓她們分為四部分。


    一部分守住城門,夜巡街道。


    禁止任何人外出。


    違令者,可直接斬殺。


    一部分接管王宮防守,禁止所有人進入。


    還有一部分,包圍了大梁城內,近日以來有別樣心思的世家豪門。


    最後由信得過的親衛,在龍陽君的帶領下,包圍了信陵君府邸。


    來到信陵君府邸前。


    龍陽君意外發現信陵君府邸大門敞開。


    似乎早知道她們會來。


    沒一會,一名老嫗提著燈籠走出了門,“諸位是來尋我家信陵君的吧。”


    她轉身,“跟我來吧,信陵君早已等候諸位。”


    老嫗臉上無悲無喜。


    龍陽君剛準備跟上去。


    卻被魏將攔住,“龍陽君,當心些,有可能有詐。”


    魏無忌雖以信義揚名天下,但兵法謀略不可忽視。


    此次奉行大王之令,前來取魏無忌首級的將領,此時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麵對魏無忌,如何小心都不為過。


    對於將領的關心,龍陽君隻是搖了搖頭,並未過多解釋。


    跟隨老嫗進入府邸。


    直到現在,這些人還以為魏無忌會反抗。


    魏無忌若真想反抗,何必在大梁城等死。


    又何必迴大梁城。


    看著龍陽君孤身進入信陵君府邸。


    將領認為不可讓龍陽君隻身冒險。


    否則,縱然殺了信陵君,她也不會好過。


    想了想,最終帶著十幾名士卒,跟在龍陽君的身後。


    跟著老嫗來到前院。


    來到前院。


    將領心中一驚。


    似乎早知道她們會來。


    前院內,坐著許多頭戴白布之人。


    雖未細數,但絕對有百十來個。


    她們盤膝坐在地上,腿上放著長劍。


    將領與士卒頓時緊張了起來。


    手都放到了兵刃上。


    停下腳步,不敢輕舉妄動。


    奇怪的是,這些人似乎不知她們進來。


    至始至終都沒有把頭抬起來。


    “別擔心,這些都是我家信陵君的門客。”老仆側頭,麵無表情的說道:“沒有命令,她們是不會傷害你們的。”


    龍陽君此時也扭頭說道:“你們若是害怕,可迴。”


    說完,不管將領與士卒。


    跟著老嫗走遠。


    將領本來心有忌憚。


    見龍陽君一個麵首,尚且有膽。


    她堂堂行軍打仗,遊走於生死之間的人,豈能無膽。


    咬咬牙,帶著人跟了上去。


    待來到後院。


    後院之中,空無一人。


    一直走到魏無忌臥寢,也不見半點火光,更不見有人出現。


    燈火通明的臥寢,與四周格格不入。


    老嫗將龍陽君領到門口,“我家信陵君就在裏麵,請自便。”


    不得龍陽君說話。


    老仆便提著燈籠離開。


    龍陽君雖覺古怪,但並未多想。


    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將領與士卒還想跟上。


    卻被龍陽君嗬斥。


    讓她們在門外等候。


    “來了?”


    “嗯。”


    另一邊。


    老嫗走到自己房內。


    放下燈籠,取出早已準備好的毒藥。


    放入茶水裏。


    用食指攪拌。


    一口下肚。


    強忍腹痛,躺倒床上,“老仆……仆侍奉你……多年,豈能……坐視你孤零下九幽。”


    到床上躺好,緩緩閉上雙眼。


    臥寢內。


    魏無忌請龍陽君到身前入座。


    此時,魏無忌一身華麗衣服。


    打扮驚豔。


    麵前擺放上著一壺酒,卻隻有一個酒盞。


    龍陽君低著頭,坐到魏無忌的對麵。


    就好像犯錯的孩子,不敢抬頭看老師那般,低著頭。


    “對不起了,信陵君。”


    這一句對不起,既有未履行承諾的歉意,又有羞愧。


    “不必如此。路是我自己選的。”


    魏無忌露出笑臉。


    臉上充斥著釋懷。


    路的確是她自己選的,怪不得別人


    她有許多次機會,可以不必走到這一步。


    例如殺晉鄙,救趙國。


    又例如返迴魏國。


    至始至終,許多人都在勸她。


    莫要往死路上走。


    可她卻還是這麽走了。


    魏無忌為自己倒了一盞酒,“我不後悔。”


    她看向龍陽君,“隻是有些不放心。”


    龍陽君知道魏無忌不放心什麽。


    她為魏國而死。


    自然不放心魏國。


    龍陽君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


    卻如鯁在喉。


    是應該不放心。


    魏國沒了信陵君,就如同人沒了四肢。


    可以肯定的是,魏國在數十年間,再無與秦國一戰高下的權利。


    也丟失了未來幾十年,爭奪霸主之位的入場券。


    龍陽君沒有說話,信陵君自嘲一笑。


    “罷了,罷了。前人何必憂後人。”


    “我死之後,善待我之門客。”


    一盞酒,入了喉。


    “對於秦,務必要與諸國聯盟,同仇敵愾。切勿作壁上觀,放任秦逐個擊破。若如此,魏國……百年……不……不……失。”


    魏無忌逐漸低下了頭。


    龍陽君眼含熱淚,“信陵君,我有愧。魏國有愧!”


    她低聲抽泣。


    雙手逐漸捏緊。


    而後,站起身,“信陵君且放心。我隻要活一日,定保魏國不失。”


    她轉身出了門,對等待已久的將領與士卒說道:“走吧,信陵君去了。”


    將領首先是不相信。


    做了那麽多的準備,卻如此的簡單。


    她詢問龍陽君道:“當真?”


    龍陽君深唿一口氣,壓住心裏的難受,“信陵君,至始至終都是信陵君。”


    將領一聽,當即跪在地上,對著臥寢門口,連連叩首。


    士卒也是如此。


    仿佛隻有這樣,才能彌補心裏的罪惡感。


    待龍陽君等人迴到前院。


    在前院的門客,見到龍陽君等人出來。


    二話不說,一個個皆抽出利刃。


    將領與士卒瞬感驚慌。


    也隨之拔劍。


    可門客視其如無物。


    眼中隻有手中的劍。


    齊刷刷將劍對準胸脯,用力一刺。


    直到死。


    這些人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也沒有任何猶豫。


    就仿佛在無聲的抗議。


    魏無忌為魏國而死。


    她們為魏無忌而死。


    準確的來說是殉道。


    為她們心中的忠義而殉道。


    魏無忌便是她們內心的忠義之人。


    看到這一幕,在場之人皆沉默。


    隻要這些人想要活著。


    龍陽君肯定會善待她們。


    可她們的選擇,卻和魏無忌一樣。


    都選擇了以死全忠義。


    可這樣對嗎?


    沒人能確定。


    對於一些人而言,無疑是最愚蠢的行為。


    魏無忌原本可以不管,甚至可以推翻魏王,自己當這個魏王。


    對於另一些人而言,魏無忌隻是走上了一條屬於自己的路。


    無論是否被人說是愚蠢。


    她都秉持著內心的信念,直至生命的盡頭。


    於此同時。


    魏王宮內。


    自今日露麵,魏王便高燒不退。


    迷迷糊糊間,魏王見到了自己的母親。


    母親在身旁,詢問著她為何沒有照料自己的妹妹。


    好像在怪罪,又好像在責罵。


    “醫者,我母親如何了?”


    太子增擔憂的看著說胡話的魏王。


    魏王滿頭冷汗,嘴裏呢喃著:“母親,兒不想的。兒沒錯。”


    醫者搖了搖頭,“難以……。”


    正說話間。


    忽然見魏王滿臉紅光的坐直了身子。


    眼神直勾勾盯著寢宮門口。


    在魏王視角中。


    魏無忌此時正站在門口,她笑道:“姐姐。”


    “你來了?”魏王冷笑道:“你來殺寡人了?終於……終於露出你的真麵目了嗎?”


    魏無忌搖頭,“姐姐,你我姐妹雖有誤會,但我從不恨姐姐。”


    如姬和上一任魏王出現在魏無忌身邊,“姐姐保重,我走了。”


    魏王急忙下了床榻,推開想要阻攔的太子增。


    光腳,蹣跚的朝著門外走去,“妹妹,如姬,母親……。”


    哪還有半點病者的模樣。


    醫者見此,臉色大變。


    這是迴光返照。


    “母親。”太子增見魏王如此,高興道:“你能下床了?”


    “公子,大王……大王……無力迴天。”醫者拱手,“準備後事吧。”


    “胡說,我母親明明……。”


    太子增話還沒說完,隻見魏王突然倒下。


    枯槁的麵容,直愣愣看著門外。


    那隻手臂伸著,好像要抓住什麽。


    太子增連忙上前,卻發現魏王已經沒了氣息。


    為了殺魏無忌,魏王硬撐了數年。


    如今再也撐不下去。


    太子增伏在魏王屍體上,痛哭流涕。


    過了好一會。


    龍陽君一臉沉重的步入寢宮,想要告訴魏王,魏無忌已死的消息。


    可剛一入內。


    便見太子增嚎啕大哭。


    她趕緊上前。


    見龍陽君前來,太子增哭泣道:“龍……龍陽君,母親……母親去了。”


    龍陽君瞬感晴天霹靂。


    整個人都懵了。


    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


    這可把太子增嚇壞了。


    沒有母親,她現在唯一能依靠的隻有龍陽君。


    剛上前。


    龍陽君死死拽住太子增的手臂,“大王……大王。現在,你就是魏國……魏國的大王。先王離世之事,不可……不可為外人知曉。魏無忌已死,魏國即將動蕩。快!避免生亂,知曉此事之人,皆死!”


    她踉蹌著站起身。


    抽出掛在柱子上的長劍,一劍刺死醫者。


    趁著周圍宦臣沒反應過來。


    大開殺戒。


    隻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魏王活著,哪怕不露臉,依舊能壓住場子。


    如果換作是太子增,手無半分權利。


    身有輿論風波。


    如何能壓得住因魏無忌的死,而引發的動蕩。


    太子增懵了。


    突然感覺這個世界,隻剩下自己一個人。


    看著龍陽君大開殺戒。


    她才反應過來。


    至少還有龍陽君可以依靠。


    連忙提起劍,與龍陽君一道斬殺四處亂竄的宦臣。


    夜空之中。


    兩顆星星追逐著從空中滑落。


    床榻上的趙姬,似有所感。


    從床上坐起身。


    一隻脂白玉手,攀上他的肩膀,“趙姬,怎的了?”


    “子楚,我突然感覺心口堵得慌。”


    他起身,眉頭緊縮。


    點燃油燈。


    “是最近勞累所致嗎?要不要唿喚醫者前來?”


    “不必,隻是胸悶,喘不過氣。”他披上衣服,“我透透氣。”


    不等嬴子楚說話。


    他便走到書桌旁,喝了一口茶水。


    胸悶的情況,絲毫沒有緩解。


    他坐在書桌旁,皺眉沉思。


    突然,一隻手替他撫平緊皺的眉頭,“你呀,就是想太多了。不如這些時日,我帶你在城內轉轉?聽說那個卓子央最近搞了個兩個輪子的自行車,有意思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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