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歇有千言萬語,卻如梗在喉。


    她轉過頭,一行清淚從眼角滑落,“我愧對將士。”


    “春申君安然無恙便可,大不了東山再起……。”


    話未說完,黃歇便打斷道:“我楚國將士,還剩幾何?”


    “還剩三萬餘,其他死的死,逃的逃。”


    “三萬呐……。”


    黃歇心頭一堵,一口鮮血噴出。


    周文連忙上前,查看黃歇的情況。


    黃歇卻抓住周文的胳膊,眼睛死死盯著周文,“我楚國援軍何時能到?此仇不報!我黃歇誓不為人!”


    “楚國援軍……懼秦而不前,到不了了。春申君,韓國也撤軍了,若是……若是我東周不撤,唯有死路。”周文抹了一把眼淚,“如今諸國皆不願與秦為敵,我故而泣也。”


    “大王!”黃歇仰頭咆哮,“你難道要對不起我楚國將士那屈死的冤魂嗎?!”


    她再度噴了一口鮮血,昏死過去。


    等再度醒來,已經是前往東周的路上。


    黃歇不甘心就此失敗,也不想辜負死在秦人手中的將士。


    她不顧周文的勸說,支撐著滿是傷痕的身軀,前往楚國,勸說楚王繼續出兵伐秦。


    可楚王連見她一麵都不肯。


    還以養傷的名義,將她囚於家中。


    黃歇有心滅秦,卻隻能無奈歎息。


    聯軍一撤,魏國就難受了。


    原本魏王想要趁聯軍與呂不韋僵持之時。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滅掉蒙武。


    從而使不利的局麵,獲得轉機。


    也讓魏國能夠有喘息的機會。


    然而,誰能想到,聯軍居然撤的如此迅猛。


    讓人措手不及。


    魏王親自率領軍隊攻打蒙武。


    卻因聯軍的撤離,讓蒙武沒了後顧之憂。


    以全力抵擋魏國的攻勢。


    秦魏之戰,又陷入焦灼的局麵。


    如今兩方都需要一股外力,來打破僵局。


    秦國的外力是呂不韋率領的十五萬大軍。


    而魏國的外力,則是魏無忌,亦或者諸國聯軍。


    趙國,邯鄲城。


    酒樓內。


    “信陵君……。”門客欲言又止。


    魏無忌醉眼惺忪的抬起眼皮,見到門客的第一眼,便開口詢問道:“魏國如何了?”


    “聯軍撤離後,魏國情況每況愈下,如今大王親征蒙騖之女蒙武,卻不得進展。”


    “大王?”魏無忌搖晃著手中陶瓷酒瓶,“她哪會打什麽仗?!玩女人倒是讓人稱奇。”


    周圍食客皆看了過來。


    “信陵君慎言。”


    “她做得,我難道卻說不得?!”魏無忌隨手將酒瓶一扔,大聲嚷嚷道:“酒呢?!給我上酒!若慢了,小心我不給你酒錢!”


    “這位娘子。”小廝苦笑一聲,給魏無忌端上了兩瓶酒,一邊擺,一邊說道:“你何時給過酒錢?直至現在,你已欠下了上百金的酒錢……。”


    遠處的掌櫃清咳一聲。


    小廝當即不再言語。


    “酒錢?讓趙姬前來,親自向我討要。”


    掌櫃提了一瓶酒上前,放到魏無忌的桌子上,諂媚的說道:“信陵君,新來的夥計,不懂規矩。”


    她將酒擺在魏無忌的桌子上,“還望信陵君見諒。”


    魏無忌揮手。


    掌櫃連忙拉著小廝離開。


    待走到沒人處,小廝忍不住說道:“她堂堂一個信陵君,腰間一塊玉佩,便值百金。為何還要欠著咱們酒樓的酒錢?”


    “欠?”掌櫃一笑,“她沒打算給,咱也沒打算收。”


    “掌櫃的,為何?”


    “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何。”掌櫃手指頭頂,“這是上麵的意思。”


    “是鮑家?”


    掌櫃搖了搖頭。


    “難道是臻大娘子?”


    掌櫃又搖了搖頭。


    小廝吃驚道:“莫非是範賢孫?”


    “你勿要瞎猜。”掌櫃拿起一塊抹布,擦拭著櫃台,“上麵的意思,不是咱能揣摩的。總之,安心做事便可。”


    小廝轉頭看了一眼魏無忌,點了點頭。


    門客對飲酒的魏無忌說道:“信陵君,現如今也隻有你能救魏國。”


    “救魏國?”魏無忌苦笑一聲,飲了一口酒,“我何嚐不想?可……。”


    她搖了搖頭,“可大王容不得我。”


    隻要她前往了魏國,姑且不論魏王是否會殺她。


    但論魏王對她的恨意,也不會讓她主掌魏國兵權。


    魏無忌不怕死。


    怕的是無謂的犧牲。


    隻要魏王願意放下曾經的成見。


    讓她迴去主掌兵權。


    哪怕最後的結局是死亡,她也是願意的。


    如今每況愈下的局勢。


    讓魏無忌心中亦是著急。


    “可有魏國來的人?”


    門客知道魏無忌在問什麽,搖了搖頭。


    “也罷。”魏無忌端起酒瓶,“或許隻有一醉方可迴大梁。”


    “大梁來信!大梁來信!”不遠處,一位帽女子撞開欲要走出門的食客,激動的來到魏無忌身前,“信陵君,大梁有信使前來!”


    原本醉醺醺的魏無忌驟然站起了身,“在何處?”


    “如今正在府上歇腳。”


    話剛說出,魏無忌一個箭步,跑出酒樓。


    不多時,便返迴了信陵君府。


    於大堂內,見到了大梁城來的信使。


    一見麵,魏無忌便開門見山的詢問道:“何人遣你而來?”


    信使躬身一拜,“啟稟信陵君,是龍陽君遣我前來,請信陵君迴魏。”


    一聽到是龍陽君,魏無忌頓時興致缺缺。


    龍陽君不過是魏王的女寵。


    有何本事能請她迴去。


    準確來說,有什麽資格能讓魏王將兵權交托於她。


    雖然心中是如此想的,但魏無忌心中抱有最後一絲期望。


    “可是大王的意思?”


    信使搖了搖頭。


    魏無忌揮手驅客,“煩請迴吧,此事在大王,而不在我,更不在龍陽君。”


    信使還欲要說些什麽,卻被門客帶了出去。


    待到一處僻靜之地,門客對信使說道:“大王心中記恨信陵君,就算信陵君跟你返迴魏國,也不得重用,更不會將兵權交由信陵君之手。要想信陵君返迴魏土,為今之計,唯有消除大王與信陵君之隔閡。隻有此,信陵君才會返迴魏國,率領軍隊,與秦人死戰。”


    得到門客的提示,信使匆忙返迴魏國。


    將門客的話,盡數告知龍陽君。


    龍陽君哪裏想不到這一點。


    可是,要想大王與信陵君重歸於好,無疑是千難萬難。


    但眼看魏國不敵秦人。


    龍陽君隻能大著膽子,去勸說魏王放下心中隔閡。


    隻剛說完,魏王便對龍陽君發了唯一一次的火。


    見龍陽君為魏無忌說情。


    讓魏王想起了同樣為魏無忌說話的如姬。


    如姬死了。


    她不想龍陽君也如此。


    所以警告龍陽君不要再聯係魏無忌。


    並且放下狠話。


    “寡人縱然死於秦人之手,也絕不會求到魏無忌的頭上!”


    也許是為了驗證這句話。


    魏王親自率領魏軍與蒙武一戰時,不幸被戰場中的流矢,射中左胸。


    當即從戰車上摔了下來。


    雖經過治療,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


    但無法再度率領軍隊與蒙武一戰。


    因魏王的受傷,導致魏國軍心不穩。


    最終被蒙武逼迴了大梁。


    太子增見此,隻能求助龍陽君。


    可龍陽君又能有什麽辦法。


    她隻能拋下受傷的魏王,獨自一人前往趙國。


    前去請求魏無忌能迴來,抵禦秦人。


    就在這時。


    東周國與韓國的撤軍。


    讓呂不韋沒了壓力。


    不過,呂不韋沒有去援助蒙騖。


    而是打算依照秦國上下的意願,滅亡這個膽敢侵犯秦國疆土的東周小國。


    她率軍南下。


    一路攻城拔寨,直逼東周公國。


    楚王見魏國失利。


    不敢與秦人為敵。


    趕緊讓項燕迴軍撤迴楚土,謹防秦人再來個聲東擊西。


    以攻打東周公國為借口,從而攻打楚國。


    東周公急了。


    連忙向韓國與楚國求助。


    若黃歇未被囚禁,定會相助。


    可黃歇已經被囚禁了起來,楚國守自己國土還來不及。


    又怎會去援助東周公國。


    楚王當即迴絕了東周公。


    而韓國這邊。


    東周公國與韓國相鄰。


    難保秦國在拿下東周公國後,轉而攻打韓國。


    再者,小國需合力,方能抗衡大國的欺壓。


    所以,韓王打算援助東周公國。


    隻是這話一說出。


    就被韓相否決。


    韓相對韓王說道:“大王,如今魏,東周皆遭遇秦國的攻伐,兩家皆向我韓國求援,若援東周而不援魏,恐魏王對大王相惡。”


    這話說得很明白。


    那就是要麽都救,要麽都不救。


    可韓國隻是一個小國。


    如何能救援兩國。


    韓王不死心,“東周與韓相鄰,若不救援東周,恐秦滅東周而覬覦韓國。”


    韓國丞相沉默了一會,方才開口說道:“大王,韓與東周合力,可敵秦人?”


    這話,猶如一柄刀子,狠狠紮入韓王的心髒。


    她光想著要不要救援東周公國。


    卻不曾想,血淋淋的事實就擺在眼前。


    縱然韓國出兵援助東周公國,也難以抵抗秦國。


    反而會引火燒身。


    畢竟,秦人最愛幹的事情,就是順手把韓國揍一頓。


    韓王尷尬的笑了兩聲,“寡人多慮矣。”


    而後,她麵露擔憂,“可若東周公國被滅,秦人轉而伐韓,那該如何是好?”


    “依臣所見,唯有再次合縱,方能阻秦。居於邯鄲的信陵君,是合縱諸國之不二人選。”


    韓王點了點頭,“的確如此。信陵君在諸國威望頗高,又有抗秦之功績。應能阻秦。傳寡人之令,速派遣使者,前往邯鄲,請信陵君主掌合縱之事宜。”


    於此同時,楚王也想到了這一點。


    她同樣派遣使者,前往邯鄲,請魏無忌出山。


    時勢造英雄,不外如是。


    所有人皆將希望寄托在了,那個為情所困,沉迷於酒夢之中的魏無忌。


    當然,東周公除外。


    見楚王與韓王並不打算援助東周。


    東周公大罵兩人不仗義。


    明明之前還一起攻打秦國。


    大家通力攜手。


    結果遭逢大難,卻見死不救。


    同樣絕望的還有周文。


    她明白,東周公國已經保不住了。


    準確的來說是周朝。


    她們將會成為最後的一批周人。


    不過,相比較東周公的投降主義。


    年輕的周文更希望這個延綿將近千年的朝代,能有個體麵且悲壯的落寞。


    那就是戰至最後一人。


    將最後一滴血,灑在仍舊屬於周朝的領土上。


    可這一想法,遭受到了東周公的迴絕。


    好死不如賴活著。


    她認為的體麵,恰恰與周文所認知的體麵相反。


    那就是投降。


    再者,東周公直到現在依舊天真的以為,秦人不會難為東周公國。


    畢竟說到底。


    東周公國延續的是,周皇室的血脈。


    哪怕諸國現如今都不承認。


    但現在的確還屬於周朝。


    而她們則是天下理論上的掌控者。


    有了這一層身份,秦國應該不會為難她們。


    為了防止周文做愚蠢的事情。


    當即讓人將周文關押了起來。


    隨後派遣使者,主動向呂不韋獻降。


    永遠別想在我投降之前打敗我。


    或許是東周與西周最真實的寫照。


    呂不韋兵分兩路。


    一路由王翦帶領,與楚國對峙。


    一路由呂不韋帶領,接受東周公的投降。


    呂不韋,一個毫無軍事才能,不通兵法之人。


    在諸多勢力的推動,以及機緣巧合下。


    莫名成了秦國的大英雄。


    成了秦國軍隊中,冉冉升起的新星。


    然而,這也破壞了秦王稷打算依靠蒙騖重啟秦國,甚至壓製趙姬的計劃。


    正如趙姬與呂不韋相見時,趙姬落的那粒黑子一般。


    一子可破白子之局。


    有呂不韋與蒙騖在軍中分庭抗禮。


    既能讓楚係勢力無後顧之憂。


    又能鉗製住嬴稷用來以後防備他的後手。


    以及防備這個後手會做出超出掌控的事情。


    呂不韋再如何,終究隻是冥冥之中,俯視天下諸國的棋手,手中的一枚小小棋子。


    也許,正因為呂不韋知曉自己現如今沒有資格成為棋手。


    故而不敢與趙姬手談一局。


    自呂不韋接受了東周公的獻降。


    這個數百年的周朝,最終宣告滅亡。


    天下格局悄然發生著改變。


    誰人能成為棋手,誰人能成為棋子。


    一切皆是未知數。


    但可以肯定的是。


    棋手的座位上,永遠會有一個男人的身影。


    而這個男人,始終會笑對眾生。


    手捏黑子,緩緩而落。


    而與之對弈,又不知會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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