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昌看著站在廊下的三個兒子說:“克用,下來也陪你阿叔使一棒。”李克寧卻搶著跳下場道:“阿爹,讓孩兒也使一棒!”李國昌頗感意外,點了頭道:“好!友金,教教你侄子,損點皮肉不打緊,可別斷筋骨!”李友金是自詡文才長於武幹的,可要他與這麽個小羊子相較,他總覺得事涉滑稽,上場拾了棒道:“五郎,阿叔讓你一隻手吧!”又喚李克柔道:“四郎,還是你來的好!”李克柔道:“我來也不相當,換鐵山阿哥倒當的!”李友金笑著道:“那可罷了!五郎還是你了。”李克寧將棒敲地咚咚作響:“阿叔,再讓侄子一條腿罷!”李友金道:“阿叔四條腿麽?來!”李克寧啪啪啪地便照著李友金左邊打了過去,倒有牛犢之猛。李友金一手持棒,時間一久,便撐不住了,眼前就要挨打,忙向後一撤,大聲道:“罷了!五郎,恁多眼目,也給阿叔存點體麵!”李克寧連忙收了棒,揖道:“阿叔,侄兒無禮了!”


    吳師泰鼓掌道:“五郎君小小年紀,武藝卻恁得驚人了,真是先祖是皇,孝孫有慶!”眾人都看了他一眼。李國昌道:“相溫、文寬,也上場與克用較一棒!”何相溫、安文寬趕緊跪下道:“大主,要責打奴才們時,隻管掄大棒打就是。奴才哪樣手段,當得了二郎君的槍棒!”李國昌也不逼迫了,望了望暗淡的天空,又望了望李霓、石翌、張漢環幾個,遞了些安慰的眼色,將手一揮道:“都迴吧!我病發了,得躺躺去!”眾人拜了一起退了出去。


    李克用隨著父親進了臥內,李克柔、李克寧望了望還是沒有進去,在外麵將門合上了。李國昌在溫酒器上倒了一杯酒吃了,在榻上坐下說:“你想得如何了?阿爹的意思,這詔咱不奉,朝廷一時也奈何不了。幽州、鎮州、魏博世襲罔替,振武往後就姓朱邪李氏了!”歎一聲,又道:“可你壞了阿爹的大事,契丹破了天德,遲早還要退迴東邊去。阿爹再攆了他們,名正言順——大半個河套便在掌中。以山前控禦山後諸部,這是多大的家業!”李克用兀自也篩了一杯酒,吃了。


    “現在可就難了!”


    李國昌在案上重重地戳著,繼續道:“我敢起釁攻天德,勝州、麟州必不相從,地未廣而先削!今次麟州刺史便沒將他的兒子送過來,張仲阮也未必肯為了一個兒子叛朝廷!”正說著,門啪地一聲推開了,李克讓有些小蹣跚地走了進來,也不招唿人,徑直在一張榻上坐下了。李國昌道:“你也來得好!我們朱邪李氏,都在你們兄弟身上。如今之局,看如何作解!”李克讓道:“既不奉詔反了也罷!沒這心力,大同也未嚐不好,也管得三州之地!”(注:大同管雲州、朔州、蔚州)李國昌問道:“這話是真話氣話?”李克讓倒又不說話了,父親的意思他明白了,大同雖管得三州,可朔州已是德成叔在做刺史,蔚州衙裏也有自己的族人故舊,如何及得振武這塊新草場!


    李克用道:“阿爹的主意定了,又何必問孩兒!”李國昌道:“孽障! 使不動你的腳,使不動你的嘴,養你何用!”李克用便問:“阿爹在庭中說的是真話氣話?”李國昌道:“什話?”李克用道:“使阿叔幾個奉詔赴官。”李國昌搔了一下頭,是真是氣他倒也一時也糊塗了。李克用便道:“阿爹,便是勝麟二州相從,振武一鎮終抗不得天下!朝廷雖曆來姑息藩鎮,可安史以來,能獨立朝廷者終不過河北三鎮罷了!真要謀河北故事,也當在代北,畢竟是我家舊田地。庭中的話其實不錯,隻是幾百兵馬還是要發遣,有變故時也好措手!”李克讓在旁冷笑道:“皇帝是讓將了沙陀軍馬走,將幾百算得奉旨?阿爹,孩兒倒有一個老辦法,讓阿爹不移鎮,朝廷也不見責!”


    “講!”


    李克讓道:“將阿哥送到長安當質子!”李國昌點頭:“這倒也是條路!”李克讓喜氣地看著李克用道:“阿哥,現今你為長,這事人也難替的!萬一醉死在長安,有落落、佗佗在,也絕不了後的!”李克用垂下眼,突然掇了酒壺就掄在了兄弟頭上。李克讓往後一趔趄,搬起高案便砸了迴去。李克用跳閃過,也要掄器什,李國昌用沙陀話罵道:“畜生,都滾出去!”兄弟倆一時罷了手,李克柔、李克寧聽聲也進來了,薛鐵山在門口探了探,在外麵將門合上了。李克寧小心地將酒壺拾了起來,將高案重新擺迴了位置。李國昌指著四個兒子道:“我意已決,大同我不去,皇帝我不反。有旨意的可以赴官,兵卒我沒有。你們四兄弟,出一個往長安做質,誰去?”


    李克柔道:“阿爹,孩兒是無用之人,這事可擔待不起!”李克寧道:“阿爹,要不我去吧?”李克用道:“你知道什的!”李克讓道:“五郎,三位哥哥要都死絕了,便是你的事了。嘿!要是大哥還在倒也不幹我們四個的事了!(注:李克儉)”李克用道:“阿爹若是使孩兒去,孩兒便也去了。可將朱邪李氏托在三郎手裏,不是孩兒不放心,便是祖宗也放不了心!”李克讓彎腰覷著李克用道:“阿哥,你糊塗啊!長安的酒和女人可不強過振武?”李克用一把揪住他道:“你主張的你去,不去我捆你上馬!”李克讓也不掙,嚷道:“阿爹,這廝能保家族,孩兒死也不信!”


    李國昌一時也難以決擇,聽見薛鐵山在門外小聲問詢人,便出聲問是什事。薛鐵山隔門應聲道:“大主,契苾部首領契苾璋、韃靼首領長葛蘇, 吐穀渾首領王卞來問病。”李國昌道:“堂上款待,我一會出來!”李克用道:“阿爹,還是孩兒去吧!”李國昌披袍道:“你出去,這廝們倒以為我真病了!”韃靼是山後過來,長葛蘇也率族人討過龐勳,契苾璋就更不同了,不僅討過龐勳,還是振武這塊地麵上的一個主人,一早就在衙中有職的,祖上便是並州大都督——陪葬太宗皇帝昭陵的契苾何力,不是漢人,對朝廷的忠心卻不弱於漢人,卻殺不得,隻能拉著。


    李國昌穿好衣袍推門出去了,李克用四兄弟卻都沒動,靜了一會,李克柔道:“我想長安也未必去不得,腦袋雖擱在刀下,可隻要阿爹不反朝廷,卻也砍不下來!”歎一聲,又道:“你倆個打了又打,打的什來?德成叔在朔州難道活得不自在?”李克讓憤嚷道:“你如何不去?”撂下三個人,撞門走了。李克柔看著李克讓的背影,在他看來,他三哥不是不知道此事是非他莫屬了!


    在晚上的家宴上李國昌果真將話講明了,也沒有解釋。李克讓沒應,秦氏倒慌了,立時哭哭啼啼起來。她還沒有完全衰老,徐娘半老,正是風韻濃長之時。也許這使她相信自己的眼淚還具有改變丈夫意誌的神效,可沒等李國昌發怒,李克讓倒先衝著她吼了一聲,秦氏止了淚,不知所措。在一瞬間她想到的不是兒子最終可能還是要前往長安,而是何氏這個賤人是否在心中暗笑她。何氏眉尖稍稍挑起,悄悄對旁邊大吃大嚼的兒子壓了壓食指,李克恭卻隻是笑。


    “阿爹!將鐵山把我時我便去!”


    李國昌道:“鐵山隨盡忠去雲州,石的曆依舊跟你,你阿哥去蔚州!”李克用默不作聲,執著一根帶肉的肋條讓懷中的兒子佗佗啃著。李克讓仰了一大盞酒,又道:“鐵山不行,那就李霓!”李國昌道:“我身邊也得放心人,這般,何相溫、安文寬、石的曆、渾進通都隨你去,萬一有急,也保得你平安!”三狼予了二,石的曆、渾進通雖未成名,可在年輕一輩都是拔得出來的,李克讓氣順了不少,又問道:“阿爹,這是不是今日才謀的罷?”李國昌也不理會,實際上他真想過,隻是難於抉擇,二郎雖好,卻在酒色上無節製,讓他下決心的還是二人對養子的不同,三郎不僅是氣量不宏,而且是不能恤下!酒色可能誤事,不能恤下便什事也難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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