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北書出了公主府後並沒有直接迴容府,而是先去了大理寺。


    這半個月以來確實有些忙,容北書幾乎每天都在大理寺過夜。


    等迴到大理寺,他卻見偌大的院內空無一人,連個守門的都沒有。


    容北書頓感不祥,加快步伐走向署房。


    他遠遠地瞧見陸川站在屋外,而屋內亮著燭光。


    容北書才剛迴來,屋內為何點了燈?


    陸川又為何站在外麵?


    屋裏是何人?


    除了陸川之外,容北書工作的屋子一般不允許別人進來,陸川也不可能放別人進來。


    這世上除了容北書外,誰還能讓陸川顫顫巍巍地守在門外?


    陸川見自家少卿迴來,本能地想求助,可轉念一想,裏麵的那個貴人,他家少卿也無能為力啊。


    陸川無力地垂下了頭。


    容北書徑直掠過陸川,推門就走了進去,可視線捕捉到正前方的那個身影後,容北書愣了一瞬,隨即快步上前跪了下去。


    “微臣,參見陛下”


    容北書拱手作揖。


    陸川也很識趣地關上了門,繼續在外守著。


    門的正對麵是容北書平時工作的書案,此刻盛元帝正坐在容北書的位置,眯著眼看手裏的卷宗。


    屋內並不隻有盛元帝一個人,他右下方站著老太監德栩。


    盛元帝沒管容北書,轉而看向德栩:“嘖,這字寫的太小了,看不清啊”


    德栩剛想過去給盛元帝念,盛元帝卻嫌棄地揮了揮手。


    “算了,你比朕還老,朕都看不清,你能看清?”


    德栩遲鈍地笑了笑,麵上帶著討好和迎合。


    容北書則不露痕跡地觀察左右。


    這個屋子很顯然被盛元帝翻過了。


    書案麵前的籮筐也挪動過,桌上放著的竹簡也不是他離開時的那些。


    所以盛元帝此刻在看的卷宗,很有可能就是容北書藏起來的其中一個。


    容北書的手依舊舉在身前,手指暗暗攥緊。


    盛元帝把卷宗伸到蠟燭前,目光拉遠了些才看清上麵的字。


    “你深更半夜去找朕的女兒,做什麽了?”


    盛元帝渾厚的聲音冷不丁質問。


    容北書在震驚之餘,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迴答。


    他是偷偷去的公主府,確定身後沒有尾巴。


    那就說明是公主府內的人向盛元帝通風報信。


    那麽那個人有沒有聽到悅焉嚷嚷的那些話?


    見容北書不迴應,盛元帝這才抬眸。


    容北書觸及盛元帝冷冽的目光,立即低下頭,以沉默應對。


    “清清白白,哼”,盛元帝繼續閱讀卷宗,慢悠悠道:“容愛卿曾是法科榜首,那你說說看,欺君罔上該當何罪?”


    容北書急忙叩首,趴伏的姿態十分恭順,“死罪”


    “好!”


    “陛下!”


    盛元帝剛開口就被容北書打斷了話頭,“求陛下給臣一個自辯的機會”


    盛元帝沉默片刻後,才落下一句:“講”


    容北書跪直身,重新拱手在前。


    “稟陛下,八個月前,公主對臣開的玩笑被有心之人添油加醋,借題發揮,使得坊間傳聞沸沸揚揚,又因朝中眾臣咄咄逼人,想利用臣製造更多的流言蜚語以此打壓公主殿下,臣不得不在眾官麵前堅稱與公主清清白白,此舉實非得已”


    容北書頓了頓,偷偷瞥了眼盛元帝,確定他情緒穩定後才大膽開口:“再者,從始至終,陛下對這一切都了然於心...”


    盛元帝抬眸,靜靜地瞅了他幾息,容北書並沒有迴避。


    “門外那小子,滾進來”


    聽到盛元帝的命令,陸川慌手慌腳地跑進來剛想跪下,卻被盛元帝製止。


    “不用跪了,過來”,盛元帝把竹簡扔給陸川,“念”


    陸川的手止不住發抖,眼神偷偷往跪著的容北書瞟。


    “明德三年,城西錦繡坊孫氏一家滅門案...”,陸川這才意識到這是什麽。


    他膝蓋一軟,撲通跪了下去,蜷縮在一旁不敢抬頭了。


    容北書雖早已預料到卷宗的內容,可他也暗暗吸了口氣。


    “怎麽不念了?”盛元帝冷冷地問。


    盛元帝不管陸川,轉而一個接一個地拿起桌上的竹簡,一個接一個地扔在容北書麵前。


    “欺君,欺君,這也是欺君!容北書,你藏挺深呐”


    容北書又一次磕頭,隻能靜觀其變。


    “朕沒記錯的話,孫氏滅門案是元覓破的,他也因此晉升為大理寺少卿,可這卷宗上記錄的破案要點卻不是他的字跡”


    盛元帝指了指那幾個籮筐,“轟動京城的那幾個大案都在這裏,這些上麵都是你的筆記,最後給朕呈上來的結案人卻變成了別人”


    盛元帝向前傾了傾,語氣辨不出情緒:“深藏功與名,你還真是張縉和元覓的貴人,他們該磕頭感謝你啊”


    眼下,容北書無法推斷盛元帝真正的目的,也聽不出喜怒哀樂,所以他隻能沉默應對,等線索更多一些再迴應。


    盛元帝見自己沒能刺激到容北書,便繼續說:“幾年前,張縉和朕提議監視而非消除鬼市,應該也是你提的吧”


    既然問話了,容北書隻能迴答:“是”


    “張縉和朕講的那些理由,也是你教的?”


    “是”


    想當初,容北書想在鬼市建立一個情報屋,想利用鬼市魚龍混雜完美隱身。


    容北書也確實在鬼市建了一個情報屋,不隻是向顧客提供他們想要的信息,同時還會向外購買信息,根據對方提供的信息價值再給予一定的銀錢。


    情報屋的宗旨就是絕對保證客人的隱私。


    這樣一來,那些達官顯貴家裏缺錢的仆人,亦或者青樓酒館的藝妓小廝,甚至那些恰巧路過的陌生人都可以成為容北書的眼線。


    又因鬼市在大理寺的監視之內,容北書就可以趁職務之便保護自己的情報屋。


    所以當盛元帝打算消滅鬼市時,容北書便忽悠張縉給皇帝提議。


    容北書說服盛元帝的理由很簡單,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惡,除不完,清不掉,但起碼能做到控製。


    除掉一個鬼市並不難,可不久後又會出現第二個更隱秘,更難除的鬼市。


    與他們鬥智鬥勇隻會促使他們發展,久而久之,他們逃避官府的方法會越來越精湛,為了消除他們而消耗的人力物力也會越來越多。


    既如此,那還不如直接封鎖控製,允許它存在,同時也讓它時時刻刻處在自己的監視之下。


    盛元帝同意了,秘密監管鬼市的結果也十分合盛元帝的意。


    “抬頭”盛元帝命令道。


    容北書這才跪直身,低垂著眼瞼盡顯恭敬。


    “你既如此在意玖安的名聲,況且你也已經有了婚約,那你還敢糾纏她?”


    婚約?


    容北書和袁婉清八字相衝的事,欽天監今早就已經和盛元帝呈報過了。


    盛元帝怎麽還提婚約?他不打算撤旨了?


    容北書眉心微凝,輕抬眼皮快速觀察盛元帝的神色。


    盛元帝精準捕捉到了容北書的小動作,“怎麽,你是不是在想欽天監都出手了,朕為何還不下詔解除婚約?”


    容北書心髒突突地跳,急忙垂眸迴避,“臣不敢”


    盛元帝冷哼一聲:“你不敢?還有你不敢做的事?朕倒是小瞧了你!”


    盛元帝起身,走到容北書麵前居高臨下地睨著他,“你現在告訴朕,你和玖安到底是何關係!”


    容北書深吸一口氣,漸漸挺直了腰。


    他拱手在前,語氣恭敬卻也十分堅定:“玖安公主是臣情之所鍾,心之所係,之死靡它”


    上頭沉默了許久。


    容北書看不到盛元帝的表情,隻能通過盛元帝的氣息和渾身散發的氣場來判斷他此刻的態度。


    “那玖安對你呢?”盛元帝問。


    “我…我不能替公主迴答”


    “朕很了解自己的女兒,起初以為她看上的是你的長相,後來才知道她對你另有所圖”


    容北書眸光微顫,心髒漸沉。


    陛下...知道?


    盛元帝緩緩彎腰逼近,“若她從始至終都是在利用你呢?嗯?”


    因為距離近,盛元帝刻意放低了音量,可恰恰因此,他的話比之前更具備懾人的壓迫感。


    容北書不露痕跡地咽了咽唾沫,強裝鎮定道:“臣,願為公主效勞”


    “你是朕的臣子,你為她效勞!?”


    盛元帝音量頓升,容北書渾身一顫,可也沒有改變姿態,硬生生受住了天子一怒。


    “為公主效勞,就是在為陛下效勞”


    容北書的聲線帶著似有似無的顫抖。


    說實話,麵對這樣的情景,即便是容北書也會禁不住心生恐懼。


    天威難測,帝心似淵。


    盛元帝會權衡利弊,他也會為了身後名多方思量,不濫用皇權,不胡亂殺人。


    但這並不代表他沒有這個能力。


    恰恰相反,隻要他想,他一句話就能滅了整個容氏。


    而容北書,終歸隻是一個臣子。


    “若非要二選一,你選誰?”


    盛元帝的聲音裏警告的意味十足。


    一旁的陸川從跪下磕頭開始就絲毫沒動過,可也不妨礙他的內心千轉百迴,冰與火反複交替。


    陸川等了許久都沒聽到自家少卿做出選擇。


    少卿這個時候怎麽沉默了?趕緊選啊!


    選陛下啊!這還用想嗎!


    啊啊啊啊啊啊!


    怎麽還不選啊!要死人了......


    “我選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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