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妄!”,謝衍拂袖怒斥:“容北書,你這是在威脅吾等嗎!?”


    “容某不敢”,容北書輕揚唇角,聲音恭敬有禮。


    他們一眾官員可以咄咄逼人強詞奪理,那他容北書也能睜眼說瞎話死不承認。


    盛元帝在此,容北書再虎也不可能承認自己真的在威脅。


    “隻是此刻,京城有頭有臉的名門世家皆在此”,容北書說著,環顧左右,目光一寸寸地掃過一眾官員,“各位既已論起君子之道,禮教綱常,那容某也很想參與進來,講述所見所聞,增添些有趣的故事”


    說完,容北書擺出了一副人畜無害的表情,那雙星眸泛著清澈波光,仿若一個初入官場不懂人情世故的新人。


    若是沒看過他在須臾前那副瘮人的神情,在座的眾人也許真的會被容北書這精湛的演技欺騙過去。


    方才批判過墨玖安的朝臣們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其中有一些人甚至不自覺地低下頭去,略顯刻意地喝酒夾菜,用忙碌掩飾自己此刻的不安。


    容北書如何能看不出他們在心虛,繼續道:“在座的各位中有多少眷戀於風月場所,教坊司,燕春樓,尋芳閣”


    容北書每說一個地方,視線就會在特定人群停留一息,緊接著便會引起一片埋頭迴避的景象。


    容北書眉眼浮上幾分嘲諷,溫和的嗓音驟沉:“窮奢極欲,橫征暴斂,妻妾成群,荒淫無度,虐待奴仆,上述言辭各位應該能對號入座了吧?如若不能,容某不介意一一指出,看看各位之中有多少人是偽君子,又有多少真小人”


    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還從未有人點破過,容北書卻非要在大庭廣眾之下撕開眾人的遮羞布,這不符合默認的規則。


    在座的官僚豪紳之中誰家還沒有良田千畝,存糧萬石,誰家還不會鍾鳴鼎食,揮金如土,那些整天將聖賢之道掛嘴邊的文官之中,又有多少人能潔身自好,一生隻守一個妻子?


    對他們而言,娶無數嬌妾恰恰是他們崇高地位的體現。


    奢靡無度,有恃無恐,教坊司成了官員明目張膽買淫的地方,各大酒樓賭坊成了士族豪紳揮霍玩樂的地方。


    士族之中注重名聲的則直接大量購買女仆養在府中,名義上是奴仆,實際上不過是供家中男子取樂的“物件”罷了。


    在座的眾人衣冠楚楚,好一副正義凜然高風峻節的模樣,他們仿佛達成了某種不可言說的契約,所有人隻管穿上華衣,戴上“君子”麵具,暗地裏那些爛臭的,醜陋的,都不約而同地藏起來,絕不提及。


    即便很清楚彼此最真實的模樣,但也不會有人貿然挑明,因為揭露對方就等同於撕開自己的偽裝。


    曆來皆是如此。


    但容北書的那一番話很明顯是要打破這個不成文的規矩。


    一旦有人道破自己想極力隱藏的秘密,人就會氣急敗壞。


    但是在座的各位都是混跡官場多年的老手,不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


    容北書並沒有指名道姓,泛指的事情誰跳腳誰就是將容北書所說的往自己身上攬。


    所以,往往這種時候,最聰明的應對方法就是不迴應,通俗來講就是裝糊塗。


    朝臣們麵容凝重,其中地位高的那幾位,包括謝衍和袁鈺等人則端坐於席,腰脊挺拔,仿佛容北書所說與自己毫無關係,渾身帶著世家大族與生俱來的矜貴與淩厲。


    整個場麵宛如冰封般靜謐,唯有冷風唿嘯聲不斷。


    朔月寒風從側麵襲來,像是在提醒在場的所有人此刻的尷尬。


    左右朝臣們紛紛避開彼此的目光,謝衍等幾位大人沒有開口,那些小官當然會選擇沉默觀望。


    眾人並不知道容北書到底有沒有證據,但他們不敢賭。


    容北書行得端坐得正,在和玖安公主傳出緋聞之前,他沒有任何醜聞,為官六載,容北書就像一個小透明,在朝中毫無存在感。


    關於容北書,大臣們唯一能抓住的話柄就隻有玖安公主,可玖安公主深受盛元帝寵愛,因此大臣們始終要注意分寸,無法用玖安公主徹底打擊容北書。


    容北書十分確定這一點,他甚至知道盛元帝並不會指責他,所以他才敢這般明目張膽地警示在座的眾臣,同時還能全身而退。


    無論謝氏和袁氏如何囂張,在朝中一唿百應,可隻要容北書手裏有盛元帝這一個王牌,他們兄弟二人就能與在座的眾臣抗衡。


    這就是正確站隊的重要性。


    再者,容北書所說並非捏造,他確實有大量把柄在手。


    如果真有人按耐不住,跳出來指責容北書憑空汙蔑,那就更合容北書的意了。


    這樣一來,容北書便師出有名,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展開說說了。


    三十五年前,禦史大夫李牡為消除用法不及權貴的問題,力排眾議修正律令,自此,凡與案件相關人員,無論官居幾品皆要一一記錄在案,大理寺,刑部,禦史台三司各有收攬海量卷宗之地,非三司批準不得入內。


    可偏偏容北書過目不忘,凡經手的案件,事無巨細皆銘記於心。


    他之所以能掌控大半個朝臣弱點,六年來保護兄長,不讓兄長成為權力鬥爭的犧牲品,其實在一定程度上占了他在大理寺的職位便利。


    大理寺的身份,辟鸞閣的勢力,容北書的能力,這三者缺一不可,才造就了容北書如今的地位。


    容北書說完之後,現場始終保持著一股尷尬的靜謐,直到傳來陣陣擊鼓聲,眾人的目光才紛紛投向演武場。


    參與演練的隊伍並不少,比賽內容也很豐富。


    最先舉行的是馬球比賽,之後是蹴鞠,再者就是各種類型的比武大賽。


    蹴鞠和馬球雖是遊戲,但是指揮者需具備很強的戰術思維,這也是為什麽它們會演變成邦國之間必不可少的娛樂方式。


    看似是輕鬆愉快的友誼賽,實際上就是暗戳戳地較量罷了。


    也許因為馬球是武娛演練的第一個內容,所以這一項運動就顯得十分激烈,士兵們異常亢奮,全力以赴。


    墨玖安站在指揮台上看了三場,現在終於輪到她的隊伍了。


    墨玖安訓練出來的士兵似乎與前六隊沒什麽不同,二十人身穿玄色窄袖勁衣,足登黑靴,頭戴襆頭,手執偃月形球杖,身騎奔馬,整整齊齊地進入演武場。


    何燁和謝衍為首的那幾位文官武將不約而同地露出了幾分不滿與輕蔑。


    何燁十分期待這一場,因為此刻與墨玖安對決的正是何燁手底下一名得力副將所訓練出來的兵。


    方才墨玖安那般囂張,何燁和謝衍等人已經迫不及待想看墨玖安出醜了。


    一介女流竟不自量力地站在指揮台上,簡直丟人現眼。


    馬球是團隊活動,考驗的是團隊協作能力和指揮者的戰術思維,所以在那些文官武將眼裏,即便墨玖安身手敏捷膽識過人,可從未有人相信過她有能力培養出一個技術完備的隊伍。


    畢竟帶兵這種事隻有武將才能幹,那些熟讀兵法的文官們雖然能將皇帝懟的百口莫辯,但是他們頗有自知之明,絕不會輕易在武將麵前指手畫腳,紙上談兵。


    所以墨玖安的這一行為兩邊不討好,同時得罪了文官集團和武將團體。


    墨玖安的隊伍進場靜候,觀眾席便又開始傳出此起彼伏的交頭接耳聲。


    墨翊似乎又想展現自己“貪玩庸碌”的人設,便提議賭一賭哪一方會贏。


    還不等盛元帝斥責,台下便有幾位出聲讚同,甚至袁鈺也點頭附議。


    謝氏黨羽趁機表示下注是為了完全還原朝貢的細節,台下眾臣說的天花亂墜,不斷合理化墨翊的提議,一時間竟叫盛元帝挑不出一絲毛病。


    容長洲躍躍欲試,手肘戳了戳身側的容北書,低聲問:“你就實話告訴我,你真覺得何燁會輸?”


    容北書側頭看向容長洲,點了點頭,“是啊”


    容長洲看著弟弟清澈明亮的雙眸,愈發難下決心。


    容長洲當然知道弟弟這個神色代表著他沒有說謊,但今時不同往日,弟弟那雙眼睛裏除了真摯以外,容長洲還能讀出三個字:“戀愛腦”。


    容長洲靜靜地瞅了容北書片晌,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隨後,容長洲以一種破釜沉舟的氣勢寫下了墨玖安的隊伍,署上自己的名字和金額,將紙張交給了太監。


    馬球比賽中,參賽雙方共擊一球,以打入對方球門為勝,九球定輸贏,若對手未能追平那就算這一方獲勝。


    隨著一陣陣如雷鳴般的鼓聲,比賽正式開始。


    墨翊的提議成功提起了眾人的精神,原本死氣沉沉的觀眾席此刻變得格外熱鬧,所有人齊刷刷地盯著演武場,眸裏滿是興奮與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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