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這個家夥是我遇到的最惡心最不要臉的主。


    那天,這家夥是拄著拐來到縱橫的,渾身上下還是那副油漬麻花的樣。衣服好像好幾年沒洗的樣子,被盤得油光湛亮。他瘦的跟個皮包骨,隻有那雙深陷到眼窩裏的眼睛,還在滴溜溜地亂轉,一副賭徒的模樣。


    扒拉皮我都認識,他就是溫州莊。


    溫州莊嗷嗷地喊著要見我,我確認一定有他的內線告訴他我在縱橫,當年肇老六沒有把這些禍患清除幹淨。好在門口的保安一直把著門,始終也沒有讓他進門,就讓他在門口拄著拐站著。有個過路的老太太可憐這個殘疾人,偷偷地塞給他一百塊錢,這沈陽人也太善良了,不管他是好人還是惡人,都是慈悲為懷。


    我跟他早就兩清了,我一點都不想跟他打照麵。就像一個臭蛋縫裏的蒼蠅,嗡嗡直叫。對了,我就是那枚臭蛋,也不是什麽好家夥。碰到蒼蠅,怎麽辦?一直在大門外麵嗡嗡嗡,我去會會他吧,我也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犯不上躲著。


    五哥跟著我從縱橫裏出來,五哥在縱橫當家的這些年,生意在五哥和阿花的侍弄下,起色不少。我跟肇老六說,六叔,你不服不行,你那個年代混江湖的事早就過時了。肇老六還不服氣,非得要和我幹幾瓶酒才肯罷休,我可沒有那時間跟他比劃,倒是花蝴蝶一把給肇老六拉到三亞去了,聽說是去旅遊,鬼知道是幹嘛去。


    我這些年風裏來雨裏去,一直都沒敢忘記這渾身的把式,這江湖上太險惡了,除了玩心眼以外,拚的就是強壯的體魄。戰鬥的終極還是要迴歸到拳頭的鬥爭,不論你有什麽秘密武器。我的褲腰上,九節鞭一直都不離身。害人之心不能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啊,時刻都不能忘了必須的留個後手。這是三姥爺教給我的,江湖險惡,誰都不是省油的燈。


    五哥悄悄地在我的耳根子邊說,要不要讓保安給這個瘸子清走算了。


    我說,得饒人處且饒人,看看溫州莊到底賣的是哪壺藥。


    還沒等到轉門口,隔著玻璃,溫州莊忽然把拐一扔,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整的我不會玩了。五哥連忙讓保安趕緊給他攙起來,還有另外一個人把那副拐一起給拎著。本來我是不打算給他請進屋,幾年前,我算是已經給他臉了,這輩子永遠都不想見他,這個狗逼人。三姥爺說,溫州莊好歹還跟我們一起闖過滿洲裏,算了吧。我沒有答應,我的眼睛裏是揉不進去沙子,既然你不把我當迴事,那我就當不認識你個路人。


    五哥說,滾出去,別他媽給我把酒店整髒了,咱們可是仁義理智信,不是一個道上人。


    我說,也罷,讓保安給他駕到外麵的門房裏,給他把椅子,坐會兒那兩個錢,打發他走了,就算給他麵了。


    溫州莊那雙小眼睛上上下下不離開酒店大堂,臉上露出一副少有的笑容,仿佛迴到他當年管的情景。不過,事已境遷,這裏早就是我五哥的天下。


    五哥說,滾一邊去,有屁快放,我老板可沒時間。我一直一句話沒說,我不認識這個人,換句話說,坑蒙拐騙,你溫州莊樣樣玩,要不是三姥爺當年在火車上收了你,你還不知道在哪個狗肚子裏轉筋哩。


    溫州莊在台階下,迴頭說了句話,上門的買賣你做不做?


    我才不想聽呢,巴不得趕緊拿兩錢打發走。於是,氣不打一處來,不做,滾犢子。


    隻聽到溫州莊說,有關三姥爺當年在赤塔大市場留下一批硬貨,白花花的銀子不賺你可別埋怨我。


    五哥說,別聽這小子胡咧咧,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俗語說的好,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個混蛋說的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我一時還有點反應不過來。我倒不是非得為了那點東西,主要還是東西是三姥爺的,不是他溫州莊的。也有可能是這小子的又一個騙局,不就是為了那點錢嘛。我故意沒有理他,讓五哥趕緊發點小錢打發走。


    隻聽門外頭溫州莊說,我過兩天還來,我相信你會感興趣的。這句話,有點像釣凱子。我諒他也不敢騙我。先放他一馬,我迴到縱橫,越想越不對勁,如果有這種情況,三姥爺怎麽也應該告訴我啊,不能一直瞞在鼓裏。究竟這批硬貨是啥東西,這還真的有點勾起我興趣來了,換句話說,如果是真的,也不能便宜了溫州莊。


    傍晚,我到三姥爺家。三姥爺正在悠然自得和他的那些魚逗悶子,小魚在魚缸裏閑逛,我再一看麗莎,正躺在沙發上煲著電話粥。三姥爺連頭都沒抬,眼下魚更加吸引他。


    我問,您老這可是開始頤養天年了,我可是遭老了罪了。


    三姥爺漫不經心地說,你就看我這魚牛不牛吧。


    我問,三姥爺溫州莊又來了,腿瘸了。又過來忽悠我,說是在赤塔當年還有點貨底子沒抖摟完。其實,我也不知道硬貨是啥,隻是理解那就是些尾貨。


    三姥爺抬頭看看我,都是些陳芝麻爛骨頭的事,我難能記得清啊。


    我說,你老要是不記得,我可不願意淌這渾水。我就是想說這個溫州莊,別不是自己私吞了。


    三姥爺說,溫州莊他能吞多少,得饒人處且饒人,何必跟他計較呢?


    我說,不是我跟他計較,他說在赤塔有批硬貨,隻有他知道藏在哪裏,希望我和他聯手起貨。要是沒有這個信,我連理都不理,這個瘋子,我恨他早點完犢子。


    三姥爺說,好歹溫州莊當年在赤塔也算是過命的交情,待人可千萬別苛刻。我好像想起來,當年確實有點什麽東西,我讓溫州莊藏到了大市場西麵一處教堂裏,讓我想想。


    三姥爺說著,從看魚缸前的小凳子上站了起來,好像站的有點急,他又坐下了。他拍了拍腦袋,問麗莎。你知不知道市場西麵的那個小教堂?


    麗莎應了一聲,非常不耐煩地給她的電話粥按了個暫停鍵,大概意思那個教堂可是有年頭了,就沒了下文繼續她的電話粥。


    三姥爺接著說,當年掙點錢可不是容易的事,帶迴來有時偷偷摸摸,很怕被這幫狗日的給盤剝走。


    我問,三姥爺,那些東西是啥啊?


    三姥爺說,小黃魚,我把這事交給溫州莊辦了,這小子還算穩當,他保證沒問題。


    我說,那溫州莊為什麽不直接找你老呢?


    三姥爺說,我分析啊,這小子這些年也是走背運,他見我害怕我收拾他,還有一層意思,他也想多分點。不過,他可是講道義的,絕對沒有私吞的意思,要不然也不能找你。他自己去多好啊?


    我說,他要是能走得動道,早就自己去了,何必找我哩。


    三姥爺說,別把人想得太壞。


    我說,那就得了,他再來,我就和他商量把這些小黃魚起出來。


    三姥爺說,先讓他到我這裏來,我還真有點想見他,你們啊江湖恩怨宜結不宜解,和氣生財,啥時候你要是懂得這個道理,那你才是真正出徒了。


    我慢慢品味這句話,我就是看著不順眼,三姥爺根本不知道這個家夥一肚子壞水,坑蒙拐騙偷,可是他為什麽一定要告訴我這個消息呢?我的心裏有點疑惑,繼續等著溫州莊,看看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麽藥。


    砂山子這塊的房子都是老房子,三姥爺家就隱藏在這片圈樓裏,不經意還真是找不到。老人家門口有處大院子,外麵還有兩扇木頭門。在門廊子上麵,掛著兩盞大紅燈籠,傍晚的時候,隱隱約約的燈光,暖暖的。三姥爺管它叫茅屋,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五哥把溫州莊帶到三姥爺家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的上午。溫州莊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在俄羅斯那年落下的腿疾,讓他隻能拄著拐。他一進三姥爺的家門口,哐當一下把拐杖扔到一邊,撲通一聲,給三姥爺跪下了。我一看這情景不是按照我的劇本出的牌啊,連忙給五哥打了個手勢,意思是問,這家夥該不會是大腦抽筋了吧,這是哪一出啊?


    五哥也是莫名其妙,剛才來的時候還是好好的,怎麽忽然變成了這樣,不是告訴他了嗎,三姥爺不能激動,他老人家的大腦勺子裏還有好幾個梗哩。


    我正要上前把溫州莊扶起來,這家夥開腔了。我的三哥啊,我可算找到你啦,你的接班人就是不讓我見你啊!


    這不是倒打一耙嘛,我什麽時候不讓溫州莊過來的。再說了,兩個山碰不上麵,兩個人怎麽能隔得住啊。如果他真有這份心,早就想方設法找過來了。我心裏想,三姥爺啊三姥爺,你可千萬別讓這家夥給糊弄住啊,就你心慈麵軟。


    溫州莊接著帶著哭腔說道,三哥啊,我可算活著能見到你了。現如今,我的腿也不好使了,也沒法孝敬您。小茹子也跟別人跑了,我成了人人喊打的落水狗。他就是一刻不提當年要霸占縱橫的消息,這小子鼻涕一把淚一把,我都有點感動了。三姥爺的定力還是杠杠地,愣是臉不變色心不跳,隻是輕輕一搭手溫州莊,說到,老莊啊,你還是原來的樣子啊。


    溫州莊被扶起來,坐在沙發上,我依然是愛搭不理的樣子,我和五哥在另外的桌邊喝點白茶。五哥非得要加點陳皮,我指了指桌子底下一個透明的罐子。隻聽溫州莊說到,三哥,當年我們那筆小黃魚,我合計整迴來,不能總擱在赤塔教堂那邊。


    三姥爺說,你不說,我早就忘了那時候的事,你現在怎麽樣,是不是又開始賭錢了。


    溫州莊連連搖頭,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其實,賭錢我早就知道,染上賭癮誰也救不了。他要不欠那些賭債,何嚐要跟他翻臉啊,小茹子也是跟他耗不起,誰願意有個賭鬼老公啊。他否認,三姥爺也是一清二楚。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再說了,誰是哪根蔥,那不是心裏明鏡的。


    三姥爺說,我就當這些小黃魚丟了,你就和我大外孫子二一添作五,你們自己取到,自己分吧。


    我和五哥互相看了一眼,倒不是為了這點小錢,而是覺得三姥爺實在是太袒護溫州莊了。上一次和溫州莊鬧翻,也沒見到三姥爺說啥,隻是說你們是冤家宜解不宜結不宜解,我一點也沒說啥,我是恥於與賭鬼為伍,我說,三姥爺,我那份不要了,我也不想跟他有半點瓜葛。


    三姥爺眉頭明顯皺了皺,樂嗬嗬地跟我說,你不要,我還要呢,你就當替我跑一趟,溫州莊瘸三拐四的,你總不能讓他爬著去啊?路上整丟了,咱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五哥連說,小事一樁,保證完成任務。


    我還是心裏有點氣,上次我已經和這個家夥恩斷義絕,總不能說話不算數吧。三姥爺看出我的意思,於是說,哪有舌頭不碰牙的,麗莎,晚上留溫州莊吃飯,我還真有點想小茹子了。一句話說完,溫州莊竟然眼角有點潮。


    沈陽桃仙到海拉爾有趟飛機,也不貴,我們準備從海拉爾直飛到赤塔。這是條最近的路線,不用像以前那樣坐著硬板火車。


    五哥說,我陪你去吧,省得你也心煩,路上還得跟這個瘸子同行。


    我說,安排個人吧,管得咋地,三姥爺說了,還得把這個瘸子照顧好,別窩裏鬥。


    溫州莊說謝謝,我也沒有搭理他。正好有這個機會,故地重遊,說不定還能有點什麽故事來。不知道怎麽地,這個事讓肇老六知道了,他和花蝴蝶一商量,執意要跟我們一起去,說要是不去,拿那麽多貴重物品,他也不放心。我說,走,就當旅遊了。


    俄羅斯遠東一下飛機,一片涼風吹來,雖然是夏天,感到有絲絲涼意。赤塔卡拉揚機場,就離市區大約十公裏,隻有兩條跑道,和中國的三四線城市差不多。走下舷梯我們還沒來得及乘擺渡車,就看到不遠處站著一群俄羅斯老毛子,正在衝著我們揮手。領頭的遠遠望去是個大塊頭,這麽熟悉,我靠,是大伊萬,他怎麽知道我們要去。肇老六在我後麵嗬嗬直笑,我一琢磨準是他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和三姥爺的江湖往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拾光織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拾光織雨並收藏我和三姥爺的江湖往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