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老杜太太家出來已經是半夜時分,她講的故事充斥我的大腦,塞得滿滿地,我急於找口袋,趕緊將這些陳紫馬爛骨頭塞進去,壓得我喘不過氣來。這個楊老三我越想越覺得就是三姥爺,可是為什麽這些年,三姥爺隻字未提呢?另外這個老杜太太說的那些話,我也不知道該信什麽,不該信哪些,這年頭吹牛逼的人多了去了。可惜,我花了這麽長時間,聽她講這些。


    我是本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修為,來考量這個事情。人有時候需要去渡,渡人就是渡自己。這個老杜太太需要渡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掙了很多不該她掙得錢,她一直都沒有說,她的眼睛是怎麽瞎的,這裏麵一定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算了吧,我沿著光榮街往砂山子走,兩邊的大樹早已枝繁葉茂。


    第二天,我很早就到了三姥爺家,我問三姥爺,我在飯店門口看到一個賣報紙的盲人,您猜怎麽迴事?這個賣報紙的不是個老頭,是個小老太太,而且還有個綽號,叫杜美人。


    三姥爺一聲不吭,連著一點熱情都沒有。他應道,那又怎麽樣,這個美人那個美人見得多了,管她呢?


    我又說,三姥爺您聽說過開明街的故事嗎,就是退伍軍人的事。


    三姥爺說,沒聽說過,南站那塊的事本來就不少。我哪有那個閑心知道這些啊。


    我說,鐵西楊老三是不是您啊,我這比誰都著急啊?


    三姥爺說,有啥急可著的,我都這麽大歲數了,什麽這個老三,那個老三的。有事快說,有屁快放。


    我心裏想,既然是這樣,暫時放一放,我也懶得搭訕這個事。這裏麵一定有故事,況且是誰已經不重要了。也有可能當年有很多的過節,也有可能是杜美人異想天開。我忽然眼前一亮,或許根本就沒有杜美人,所有這些都是編造的而已,沒想到我也成了故事之中而已。我想過兩天再去那個飯店去看看,那個小老太太是否還在賣報紙?


    三姥爺在搖椅上不緊不慢地搖著,他問我,麗莎什麽時候迴來啊?


    我知道三姥爺真的有點想麗莎啦,不過伊爾庫茨克那邊的事也是不少,麗莎現在沒有迴來一定有不迴來的道理。我忽然想到,三姥爺今天話這麽少,一定是還在生我的氣。那天,我一氣之下,我準備撂挑子自立門戶。說句心裏話,留在三姥爺這裏,有名無實,肇老六不服,溫州莊不服,估計其他人也不服。我是個不撞南牆不迴頭的主,既然已經決定了,我還是想嚐試一下,也不管三姥爺究竟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於是,我跟三姥爺說,我還是準備出去闖一闖,看看這個水好不好摸魚。


    三姥爺說,剛才還在和我說杜美人的事,這麽一會兒就忘了?


    我說,老杜太太總算有自己管的開明街,我什麽也沒有?


    三姥爺說,那她到最後不還是一樣瞎了眼了嗎?你就跟我混不是挺好嘛,哪有那麽容易的事情啊,天上不會掉餡餅。


    我說,我還是想試試。


    三姥爺啥也沒說,從沙發底下抽出一張卡,跟我說,這是一百個,你去試一下吧,試輸了,算我的。


    這個倔老頭還是給我機會了,我就相信他一定不會生我的氣的。那天,我拿著卡,開心的不得了,我終於可以出徒了。可是,我沒有想到會是這種方式。我相信自己不會輸。


    我本來是想找個合夥的,後來想了一下,我想單幹。我是孤狼,誰也不想靠誰,自己搞定一切。沒想到很快第一個生意就來了,是我以前認識的一個朋友棍哥,他給我一個活,遼陽一處市政監控的活。


    我始終都認為隻有技術和手藝才能掙上錢,別的都是扯淡。一共五十五個攝像頭,隻不過是分布在城市的幾個角落裏。棍哥給我拉到遼陽,他的那輛桑塔納轎車又寬又大,坐上去真的很舒服。


    工作台是我找板材廠定做的,那種銀色的操作台。台麵上,放置了十個紅色按鈕,每按一個按鈕,在前麵的九台顯示器上就顯示出攝像頭拍攝的畫麵。整個切換的矩陣電路板是我從深圳小廠子買來的半成品,自己加工組裝的。整套係統看起來非常地高大上,並且一到晚上,攝像頭還帶有紅外攝像的功能,雲台是旋轉的,想看哪就看哪裏。


    棍哥說,你小子還是有兩下子。


    我說,啥也沒有咋出來混生活啊。


    那個單子刨去成本,還有給棍哥的好處費,我單獨掙了點錢。棍哥說,以後有活還給你,敞亮人,技術好。


    我有點後怕,到房子頂上安裝雲台的時候,哪個企業的老板不讓從內部上樓頂,我硬著頭皮從車行雇來了大吊車。那天風很大,我站在吊車的鬥裏,吊車伸出來大長臂,一節一節又一節。好不容易將我舉到了樓頂,吊車的鬥距離樓頂的女兒牆還有一小段。吊車的長臂伸不上去了,老板喊,你就從鬥裏邁上去吧。


    我一看,七層樓高,風一吹,車鬥還來迴地晃動。那一刻,我真想不幹了,雇個人,找這個養罪。可是,我還是堅持了下來。我把一個安全帶係到車鬥上,我從車鬥的牙上爬了上去,一步就邁到了女兒牆的牆裏。還算安全,站在樓頂上,風一吹,渾身的汗瞬間都散了。


    樓頂的視野真好,可以看到遠處的山。


    項目款是隨著驗收進度一截一截付出來的,好在有棍哥在,他把所有的款項在最短的時間內都結了出來,當然,他也沒少掙。我相信所謂的商業,就是在金錢之上流淌出來的肮髒,我們都喜歡這種肮髒,喜歡這種金錢的腐朽的味道。


    我更喜歡去處理簡單的人際關係,別和錢扯上半點關係。我感覺自己雖然掙了點錢,卻好像失去了很多東西,比如奮鬥、仗義,還有我和肇老六在一起的開心快樂。我想象不出,我為之戰鬥的是什麽?難道就是那點錢嘛,我沒有找到自己另立爐灶的開心快樂,卻失去了往日的魯莽和粗俗。


    我忽然想起杜美人,或許她當初也掙得盆滿缽滿,她的煩惱在於什麽呢?


    我剛剛幹完這一單,不知道為什麽,我想起三姥爺那句話,孩子啊,江湖不是你想象之中的那個江湖,耐著心思,幹你喜歡的事,才能有自己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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