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一個勁地喊著救命恩人,三姥爺納悶,腦袋裏像演電影一樣,過著片。記憶裏就是上次過來看礦,來過一次樺甸,怎麽就成了救命恩人啦。猛然間,他想到江邊吃燉江魚的老兩口,莫非是那位老爺子。忙問道,“老哥是不是江邊的那戶打魚的,家裏太陽能發電的那家。”


    老爺子也被眾人攙了起來,身子板挺結實,臉膛紅堂堂的,說到,“哎呀呀 ,我一點都沒認錯。上次這個老板走了之後,沒過一段時間,礦裏出事的工人家都給錢了,也包括俺們家老三,雖然鬧個小殘疾,命保住了。我們江邊都傳瘋了,說是沈陽的大老板給辦的,肇老六掙錢不忘鄉親們。”


    我一聽就明白了,老六還是有顆善心,沈陽那趟沒白去。麗莎滿身濕漉漉的,小丫頭帶她到到房間裏換身幹淨的衣服,我一會兒還真想問問她,采野花怎麽采到江裏去了,莫非想抓幾條魚。肇老六一聽也哈哈大笑,“三哥聽你的話沒錯啊,壓壓驚,壓壓驚,咱們趕緊進院子說。”三姥爺也把老爺子請進院子裏,並排入席。老爺子說,“這哪行,這哪行。”


    肇老六一身肥膘,從小在江邊長大,是個江泥鰍。沒過一會兒就換套衣服出來坐在三姥爺邊上,老爺子惴惴不安,老六說,“老哥啊,今天多虧你,上桌隨便造。”


    麗莎上來一講才知道,原來江邊太滑,一出溜就掉到岔子裏了。她倒是會遊泳,也沒有太慌張,尤其是看到六弟撲通一聲跳下水,像個小山似的砸出大水花,她的心裏也有底了。真是虛驚一場,我說,“那江水太涼了,要不是這個老爺子,我的腿都抽筋,恐怕也交代在這啦。”這個老六還真是條漢子,別看流裏流氣,關鍵時刻還真是能上去。我以前跟三姥爺說,“這個到底可不可靠?”三姥爺說,“我看人還是有一套,肇老六有顆菩薩心,值得一交。”果真沒錯,當年礦上出事,有幾個地麵人還說,就恁麽地,給點錢拉倒得了。老六沒這麽做,一直管到底,自己賠的屁眼子搭牆頭,礦上出事的工人誰也不差。尤其是出大事的那家的父母,老六就像自己的親爸親媽養著,哪個節日都給錢。有樣。當地流傳這麽句話,好漢護山林啊,說的就是肇老六,雖然土點。


    莊園這邊熱鬧起來,敲鑼打鼓吹喇叭,肇老六安排的熱鬧。這次來的太匆忙,我沒注意到莊園真的很大,還有個大門。這個大門是在水泥夯起的門垛子上橫亙一棵老榆木,上麵一麵削的平平整整,上麵刻著“江上人家”四個大字。大門一進門就是甬道,直通中心位置的一個廣場的位置,一大群周圍的村民正圍著簡陋的舞台,有個衣著暴露的小姑娘正在台子上扭動著屁股。伴隨著鼓聲,村民們在嗷嗷地起哄,尤其是有個胖女人在人群之中串來串去,時不時地拍巴掌,做著怪態。我心想,這個肇老六都整的是一幫什麽隊啊,牛鬼蛇神啥都有。


    我們吃飯的地方就在廣場的後麵小樓上,小樓的後麵是一塊巨大的石頭山,我想一定是老板相信灣水繞宅,背有靠山這個典故了。


    烤全羊那邊已經都好了,菜一上這邊就開席。沒想到宴席上的這第一杯酒變成謝恩酒,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三姥爺說,“樺甸是塊寶地啊,人人都是活菩薩啊,尤其六弟,脫衣服就跳江裏,還有老哥啊,要沒有你們倆,四妹可就完犢子啦。救命之恩永生不忘,四妹,把杯子舉起來一起敬個酒。”


    三姥爺端起盛著白酒小碗,碰完杯,一飲而盡,麗莎四姑姥也是用小碗喝的。老六哪見過這陣子,沒等三姥爺坐下也把酒喝透了。我忽然想起來,忙跟肇老六悄悄說,“去找人,江邊老爺子家裏的也請來,一個人在家也吃不上啥,大家一起圖個熱鬧。”


    肇老六忙說,對對對,叫小弟去接過來。


    晚飯正吃著,大家輪番敬酒,我借著這功夫猛勁的吃點烤全羊墊吧一下肚子。這一桌子客人實在是太多,根本都輪不上我敬酒。悶頭吃點山野菜。吃了好一會兒,老爺子有點醉醺醺說,“老太婆沒來,我得先迴家了,要不老太婆得急死了。”老太婆估計肯定是嫌人多,不願意拋頭露麵,小地方人不愛見生人,也容易理解。 老六說,“讓廚房大師傅給準備幾樣菜,給老爺子帶迴去。”老六還真是講究,尤其是在外人麵前,從來都給人留麵子。我忽然想有個去老爺子家看看他兒子王群的想法,就是那個當礦工出事故的那個農民。於是,我借著宋老爺子的引子,從山莊裏出來,我讓廚房大師傅也給王群帶了 一份。


    到了老爺子家,把東西放下,我把我的想法說出來,老爺子指了指後麵山窩子底下,“你就去那吧,指定在家,瘸子還能上哪去啊。還有就是......”他的話說了一半,我也沒法追問下去,不知道他想說啥。沿著溝邊得小甬路,我扒拉一下擋在道上的樹枝條,挺容易就摸到了王群的家。


    出來開柵欄門的是個中年人,一瘸一拐,光著膀子,用一條麻繩子係著條藍褲子,顏色都掉成白色,趿拉雙塑料拖鞋。他非常警惕地望著我。


    我說,“我是肇老板的朋友,沈陽來的,你爸告訴我你家的。給你拿點東西。”說完,我揚了揚手裏提拎的菜,一股菜香飄忽出來。王群耷拉著臉,一聲不吭,往屋裏走,默認了我跟到後麵。這是座兩間房,屋裏啥也沒有,挺黑,模糊地看到幾個破盆子碗。漸漸地,我適應了裏屋的光線,裏屋的牆上糊著發黃的報紙,炕上的炕席糊了一大塊,散露著。在炕梢有一鋪唯一的家具,炕櫃。牆上有個鏡框子。裏麵有張王群和一個女的的照片,我看這個女的這麽眼熟,卻一時也想不起來。


    我把菜放到小炕桌上,王群還是陰沉著臉,不說話地看得我直發愣。我從兜裏掏出一盒煙,抽出一支遞給他,王群沒接,我放到炕桌上,轉身又去看照片,想仔細看看究竟是誰,王群開腔了,“這麽好的煙,城裏人牛逼啊。”


    我扭頭看看王群,他正握著煙嘴,轉來轉去地看。我說,“都是席上帶來的,沒啥稀罕得。”


    王群從炕櫃裏翻出一瓶酒,拔出塞子給我倒上一杯,自己抽起煙來。“我也是掙過大錢的。”


    老爺子給我說過,王群初中畢業啥也沒考上,去廣州打工,掙點錢迴長春開店,全賠進去了,隻好迴家挖礦。結果趕上事故,把腿給砸折啦。他夾了幾口肇老六給帶的菜,問道。“你咋不喝酒?”我說,“我一會還得開車。”他說,“咋地,你還嫌我這酒有毒啊。”還沒等我說話,他一仰脖把剛才給我倒的酒幹了。


    “不識抬舉,就這酒別人都不給。”他夾了口肉,“我草tm的,世界就是不公平,都是出力氣,憑啥你們喝酒,我連口湯都喝不著?”


    我一聽這話沒法嘮了,心想,也是這樣。這塊兒的很多農民種地不掙錢,做買賣沒本錢。有本錢又沒大腦,賠的屁眼子搭牆頭,隻能去挖礦。誰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王群趕上了意外。這家夥跟我根本不在一個頻道上,我一刻都不想在這待著。


    話沒說幾句,我找個理由正要走,有個女人挑門簾子進來了,我一看這不是在廣場上左竄右跳的傻老娘們嗎。對,仔細一端詳,這不正是照片上的人嗎。那女的進來,直接就坐到王群身邊,指著白片肉,又指了指自己的嘴。王群馬上給她夾了一塊,又給她盛了碗飯,肥妞搖著頭,吧唧吧唧吃的杠香。


    “你看這個傻女人,要不是我把她撿迴來,早就凍死了。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她可咋整。”


    我一看這女的又傻又啞,我忽然想起生活真苦,想起我在滿洲裏倒騰衣服掙點辛苦錢,趕上了好時候,做了幾筆大買賣。隻聽王群說,“憑啥有錢人,有好幾個老婆,我卻連個傻女人都養不起?”


    我悄悄地在炕邊塞了五百塊錢,頭也不迴地走出那個柵欄門,好在院子裏麵沒有狗。


    等我迴到莊園裏,大明子已經醉的到處追著人敬酒,麗莎早就扶著三姥爺迴房間休息了。老六海量,磕磕巴巴說,“你,你幹嘛去啦,喝,喝酒時候找不到你?”


    我說,“沒幹啥,你忘了,我去送老爺子去了?”


    老六說,“你還年輕啊,是不是遇到他兒子啦,七個不服八個不憤,總覺得這個世界是他的,沒有他地球不轉了。農民,鬼的很。”


    我說,“都是苦命人,活著為了一口飯唄。愛說啥就說啥吧?”我總感覺那個王群在瞅著我,渾身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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