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義無反顧地投身到廣州的打工大軍之中,誰會在乎一個花臂老爺子曾經的叱吒風雲。


    那天,跳大神給三姥爺算了,說三姥爺這輩子就是不會借女兒的力。這個跳大神的還真挺能忽悠,我怕三姥爺上火,趕緊悄悄地往她的懷裏塞了一百塊錢。這個大神閉著眼睛,用手一摸就是到這可是硬家夥,忽然把小眼睛睜了起來,把我嚇了一跳。這哪裏是大神啊,簡直就是大嬸,兩個小眼睛一看到錢就放光,隻聽大嬸口中念念有詞,“天靈靈,地靈靈,哪個狐仙在顯靈,今天遇貴人,明天遇知音,後天旺旺旺。”正說著,隻聽她哏嘍一聲,眼睛閉上了,開始發出我們都聽不懂的詞。我又塞了一百塊錢,這哪裏是錢啊,簡直就是汽車的汽油,電車的電,火車的那把火。隻聽她慢慢悠悠地說到,“這個老人家是最幸福的人了,女兒也是孝順的女兒啦,百川歸大海,自古華山一條道,早晚她都會迴到您老人家身邊的,放心吧。”


    這詞哪裏也跟不上啊,哪裏是跳大神,簡直就是搶錢,可是三姥爺卻很受用,很喜歡聽。


    不過,三姥爺還是一心惦記著老丫頭,跟我說,“咱們去看看你小姨。”


    我說,“行啊,小姨也有你老闖蕩江湖的基因,咱們去給他撐個麵子。隻不過,你老去闖東北,天氣嘎嘎冷;小姨是下南洋,每天都暖暖乎乎啦。”


    三姥爺刀子嘴豆腐心,無論是對朋友還是自己的親閨女。別看他滿嘴狠話,真到動起真格地,他還是囿於老感情,這點從對朝軍子的身上,我看得一清二楚。三姥爺是講究老感情的,他總是跟我說,“當年在赤塔,人生地不熟,要是沒有人家朝軍子,咱倆蹲在大集頭上,不得西北風啊。就是朝軍子再無賴,再傷感情,我都不能不管,那我多沒名啊。”這麽一說,聽得我倒是有點慚愧啦,有點狹隘啦。原來這個“義”字也包含著,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於是,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我跟三姥爺,輾轉來到了深圳。第一站來深圳也是三姥爺要求的,我還問他,“為啥咱先去廣州啊?”


    三姥爺說,“咱倆先逛逛,省得那丫頭陪著,成天上課也沒時間,打工的別耽誤上班。”


    還是三姥爺考慮周全,那個年代的深圳已經是我眼中的高大上。到處是青青的綠草坪,還有直衝雲霄的大廈,街頭忙忙碌碌的人,快步從你身邊走來走去。穿梭在忙裏偷生的生活裏,似乎忘記了我們這對異鄉人的存在。人們都忙著從這裏,或是從那裏掙點快錢,整個街道到處都洋溢著金錢的味道。在這裏,要是不能時刻往外蹦錢,就像玩老虎機碰到三個七的時候,老虎機吧嗒吧嗒地往外吐幣子一樣。掙不了錢,就被身邊的人嘲笑無能,像嘲笑男人性無能一樣。


    我的一個哥們叫阿軍住在蛇口,一棟二十多層的大廈裏,兩口子除了每天的生意,還要照顧一條黑色的拉普拉多狗。那條狗一見到我和三姥爺,就哈巴哈巴地過來搖起尾巴沒完沒了。


    每天都有從珠海到蛇口的班船,將近兩個小時,把成群結隊的外鄉人卸到蛇口。這些外鄉人和我一樣,睜著好奇的眼睛,打量著這個欣欣向榮的花花世界。他們琢磨著,如何淹沒在這個城市的角落裏,掙點小錢好迴家娶媳婦。


    三姥爺跟我說,“等有時間,咱們爺倆也坐船去珠海,逛逛澳門島。”


    我說,“那相當完美了,反正都是你出錢。”


    阿文給我們安排到一處全是綠草坪的酒店,有山有水就是沒大海。阿文說,“這塊後麵的小山是深圳的最高處,這塊遛狗方便,周六在草坪上跟狗玩飛碟。”


    我說,“你這狗倒是挺肥,要是在東北,早就讓韓國高麗棒子給燉狗肉啦。”


    阿文沒好氣的看了我一眼,“晚上你們去錦繡中華和世界之窗,票和出租車都給你們準備好了,我就不陪你們啦,晚上有個生意。”


    南方人,人家處處都是生意,不像咱們東北人走到哪裏,哪裏就都是酒瓶子,處處吹牛逼。三姥爺說,“沒意思,掙錢不還是為了花的嗎,成天琢磨生意,沒有朋友哪來的生意?”


    我說,“你老這得跟上形勢啦,這邊可是橋頭堡。你看那中英街對麵的香港,那才是真正牛的地方,花花世界,我就是沒看到有甩大盤子的。”


    三姥爺無語,傍晚的深圳,暖風習習,燈紅酒綠。要說人家南方人真會整,把個全世界都搬到一個公園裏,無論是埃及的金字塔,還是意大利比薩斜塔,還有法國的凱旋門,你想到哪僅僅是一步之遙。


    三姥爺問我,“光個膀子露個紋身行不行?”


    我說,“那相當可以啦,愛幹啥幹啥,人家這邊叫做大花臂,香港洪興全是大花臂,老牛啦。”


    從世界之窗出來正好是深南大道,我爺倆隨著人群都到馬路對麵,挑個讓你少的地方打個出租車。有輛出租車正好停在那裏,我給三姥爺剛剛拉開車門準備上車,忽然一輛摩托車從三姥爺身邊疾馳而過,摩托車後座的小子一伸手。就把三姥爺的背包給帶跑啦,搶跑的一瞬間,還給三姥爺帶了一個趔趄。


    三姥爺嚇了一跳,也就一眨眼的瞬間,這可惹惱了三姥爺,他那火爆脾氣可是不饒人啊,隻聽道他大聲地罵道,“你個小癟犢子,搶包還搶到你東北爺爺頭上來了。”


    剛剛打的出租車司機一把把我們拉住,隻聽出租車司機也扯開嗓門子喊了一聲,“上車,我給你攆去。”我一聽,這口音是純東北的啊,也沒顧得說什麽,拉著三姥爺上車就攆。那輛摩托上的倆小子戴著頭盔,看不出模樣,背著三姥爺的包唿唿地往前開。似乎沒有覺察到,摩托車後麵的出租車正在踩著油門。我估計,他搶慣了南方人,以為到處都是好欺負,似乎養成了好逸惡勞的惡習,從來都沒有想到在這裏遇到了暴脾氣的東北人,還是個大花臂。


    摩托車拐進了一處胡同,出租車也悄然跟到路口,三姥爺說,“下車,捉賊捉贓。”


    我悄悄地將電木手摳子戴在右手上,我給司機留下一百塊錢,告訴司機等我們一會。司機說,“你們小心點,那幫人是西北幫的,不行就報警吧。”


    三姥爺沒管那一套,全仗著這些年一直都沒斷的好身手,我也緊跟在後麵,幾個健步就攆到胡同裏。這倆小子正在翻包,把裏麵的東西散了一地,錢包已經被翻開,裏麵的現金早就不見了蹤影。這倆小子正在開心慶幸好收獲,猛一抬眼,沒想到我一個電炮衝了過去。那可是帶著電木手摳的右手,那得多大勁兒,那小子槽牙肯定給幹飛啦。這也三姥爺教我,不出拳則以,一出拳必須出一擊重拳,一招製服。這小子一下子倒在地上打滾。另外的小子正想騎上摩托車,被三姥爺一步搶先,不知道他從哪兒來的勁,摩托車被掀翻了,給那個小子砸得恍惚一下。


    這小子還算有經驗,從褲腿子上抽出來一把小短刀,上來就是一下子。眼瞅著三姥爺就要落下風,我心急,正好旁邊不知道從哪掉下來塊大紅磚頭,我借著勁拍了過去,正好拍到拿刀的那小子後脊梁。這小子嗷地一聲,轉頭拿著刀直奔我來。正在這時候,我看見司機大哥拿根半截子鋼管,飛奔過來,衝著拿刀那小子哢嚓一棍子,把那小子一下削到地上,刀也嘣到旁邊。我上去,用帶電木手摳的右拳,衝著軟肋一頓打,把這小子打得蜷縮到地上連說,“服了服了。”另外的小子,滿嘴是血,眼瞅著左下巴已經脫臼,跪在地上捂著腮幫子。


    我衝司機大哥拱拱手,問,“大哥貴姓?”


    司機大哥說,“我隻告訴你我是牡丹江的,這塊司機全是黑龍江的。東北老鄉有難,哪能不拔刀相助。”


    跪地上的那倆小子一聽,捂腮幫子跪地上高個說,“早知道是東北的,不搶好了。”


    我說,“幹你八輩祖宗,把錢給我吐出來,不然廢了你的大槽牙。”我衝著那倆倒在地上的摩托車的儀表盤,用電木手摳子重重地敲了幾下,儀表盤的被敲的稀碎,順便我把那個油箱子幹癟了,司機用鐵棒子把軸承給敲彎了。


    這倆小子估計從出道以來也沒遇到這主,立刻把衣服兜翻個底朝天,雙手把錢和雙肩包遞給三姥爺,像個乖孩子跪在在地上求饒。這夥盲流子不但把剛才搶的錢掏出來,還把上次搶的錢也一並倒了出來。


    三姥爺說,“走,扯唿,迴家。”


    牡丹江大哥飛快將我們送到酒店,三姥爺說留司機喝幾杯,牡丹江大哥說,“還得混生活,不能喝酒,改日迴東北再喝。”


    深圳的夜溫暖而濕潤,都接近午夜,感覺人們才出來納涼。我是驚魂未定,三姥爺卻泰然自得,三姥爺說,“去街邊喝點給你壓壓驚。深圳就這樣,外地人的天堂,都在努力地活著,即使是拎包的。”


    第二天早上,我和三姥爺乘坐小公汽往廣東跑。路的兩邊的山坡上是紅色土壤,時不時有老農在用水較著澆灌著菜園子。我心裏設想著廣東農民辛苦的樣子,腦袋裏更多地是浮現出,“今天隻有殘留的軀殼,迎接光輝歲月,風雨中抱緊自由…”的粵語歌,聽得我渾身是勁。小公汽每到個小站,都有當地人上上下下,講著廣東白話,一句也聽不懂。我才知道,原來我們從小唱的粵語歌曲,學得再惟妙惟肖,在這裏也隻不過是東施效顰。


    從終點站下車,圍攏過來一大堆摩的,用著廣東白話攬著活。我也不會廣東白話,直接用東北話告訴他們去哪,竟然沒有那個摩的願意拉我。我問三姥爺,“要不咱們打個出租車吧?”


    三姥爺說,“我還真想做做摩托去一下老丫頭家。”我也隻能答應。好不容易找了倆個摩托車,把地址告訴他,摩的師傅用生硬的普通話說,“安全帽戴好,不遠,起步價給五塊錢得了。”


    一路上,我的心情有點忐忑,摩托車騎得飛快,左竄一個胡同,右竄一個胡同,生怕我和三姥爺又給坑了。廣東天氣熱,粵港澳本地人明顯比北方人,矮那麽一頭。想想硬件上占了很多優勢,也就把狐疑的心情拋到九霄雲外。


    廣州的市井裏,最大的特點每層樓的窗戶上都按著外護欄,還有稍微有點條件就會在窗戶外麵搭起涼棚,防止灼熱的陽光直接照射到屋裏。尤其是正午時分,感覺大太陽就是從腦袋頂子上直接潑下來的一樣,街麵上的柏油路麵,像剛剛從爐子裏的瀝青,油汪汪,有點可愛。


    小姨的樓房有個外樓梯,每一家都是獨立的院子,院子樓門口散放著栽在大花盆裏的橘子樹,結滿了金桔,橙色的小果子掛滿枝頭,非常好看。樓門口,會用個小木頭牌子鐫刻著這家住戶的姓加個“宅”字。比如王宅,歐陽宅,讓人覺得在每個樓梯木頭牌子的背後,都隱藏在平凡而又生動的故事,等待著人們去發現和撰寫。


    大熊早在家裏準備酒菜,數著時間,核計著三姥爺到哪了。差不多的時候,就在樓下候著,迎接來自東北第一波客人的到來,況且還是嶽父泰山大人,他絲毫不敢怠慢。小姨的工作竟然出奇的忙,大熊請的假,短短時間裏,幾個小菜都已經端上了桌子。


    大熊說,“爸,廣州這邊喜歡喝洋酒,我給你老準備完了。最流行的法國白蘭地,喝一口想喝第二口。


    三姥爺說,“我可整不了那個洋事,嚐嚐就行,喝酒是年輕人的事,不誤事,不多喝。”


    小姨隔了很久都沒有下班迴來,三姥爺說,“我們再等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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