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中曾經有過的所有燦爛,原來終究,都需要用寂寞來償還。


    那年夏天,天氣熱的出奇,樹上的知了吱吱的叫個不停。頭伏的第二天,三姥爺把我叫過去陪且([qiě]東北話:客人)。那個地方在城邊子有個叫大紅旗鎮的西北角,從黃土坎一進來,遠遠望去,一片桃樹林子。有三間青磚房隱藏著,房頂苫著蘆葦草,一圈土牆圍著個木柵欄門,院子裏有條大狼狗,沒等我進呢就嗷嗷叫。


    我到屋一看,炕上已經擺上了小桌。油炸花生米、醬豬耳朵拌黃瓜、熗炒土豆絲和尖椒幹豆腐,醬燜鯽魚用小白鐵盆盛得滿滿地,很怕不夠吃。有幾壺燒酒正在另外的大盆子溫著。


    小茹子正係著個花圍裙在鍋台邊上忙乎著,溫州莊的腳踝噠骨做完手術後腿腳靈便多了,大明子都在。我心裏琢磨著這裏麵有幾層意思,三姥爺光個大膀子提拎一箱套啤酒走了進來。我一看三姥爺一點都沒走型,嘎達肉,胸前的猛虎下山,感覺那隻虎嗷嗷叫。就是滿臉的連鬢絡腮胡子,好幾個月都懶得刮。三姥爺讓都沒讓,自個盤腿坐在炕頭,搶先開了口。


    “一會來個且,你們想都想不到。小茹子加個菜,把老胡送來羊排給煮上。啥也別放,煮完了撈出來,整點辣椒沫子和精鹽蘸料就行。”小茹子幹活幹淨立整、痛快,一會就就把淨排收拾完,扔鍋裏。


    我問,“三姥爺你這整得挺神秘,這也不像你老性格啊。”


    “這次不一樣,咱們要有新的戰場了。”說完大手一揮,把我整的五迷三道的。正說著,外麵狗汪汪叫,大明子去外麵接人,我們滿懷期待地等著揭開這個神秘人的麵紗。


    門簾一挑,真的誰也想不到,我奔來人胸口就是一拳,“朝軍哥,想死我了,真的是好久不見,好久不見。”來人正是王朝軍,臉上傷疤還在,隻不過比在俄羅斯的時候更加白淨了。我匆匆地和他握了握手,感覺他右手的小手指頭怎麽沒了?沒敢多問,大家激動萬分,尤其溫州莊。從炕上爬起來,一定要給王朝軍磕頭,搞得小茹子都直發懵。溫州莊說,“那天晚上,要不是你手下留情,我這條腿都保不住,老毛子是奔我的命去的。”朝軍說,“不提了,過去了。”他抬眼看了看小茹子,三姥爺把溫州莊的往事大概其簡單講了。三姥爺一定要朝軍坐在炕頭,“當年在赤塔,朝軍讓我掙的第一桶金,好兄弟、好哥們永遠不忘。”三姥爺叫大家把酒都倒上,為朝軍洗塵。


    朝軍說,“三哥,說實在話,當年都聽你的話就好了,我鬼迷心竅,入夥了。賭性更大,掙得錢全搭到賭場上。老毛子設套,命好險沒搭進去。”說完,他揚了揚右手,“小手指頭被幹掉了。”


    “喝酒,慢慢長夜,今兒個就給朝軍兄弟洗塵壓驚。”三姥爺端起瓷酒盅,碰的叮當直響。我把大明子給介紹了一下,自己先幹了一盅。小茹子說,“按照山東規矩,我這個婦道人家上不了桌啊。”三姥爺說,“小茹子啊,都啥年代了,肩膊頭起都是兄弟,過來喝酒。”小茹子可是科班出身,喝酒上可不是一般人。


    我問朝軍,“這些年,你都幹啥了?”


    朝軍說,“不瞞你們說,我跑到小日本那嘎達啦。”我更加疑惑了,聽著他接著說,“我媽是日本人,隨著開拓團來東北的。抗戰勝利時候遣返,在葫蘆島沒有趕上船。為了活命嫁給我爸。”


    “那你就是混血唄?日本東北和中國東北混血的唄。”大明子接了句話。


    “這小嘎子挺聰明,對,前年我媽迴日本了,全家兄弟們一商量,讓我這個老嘎達跟迴去了。”


    三姥爺說,“你日本話也不會啊?你的良心大大壞了地幹活。”逗得大家哈哈直笑。


    “對,那旮旯到處都是漢字,一點事沒有?”朝軍說到,“另外,我告訴你們,日本全是老頭老太太,人工費賊拉貴,咱們去日本掙錢去!”


    大明子說,“挺好啊,我第一個報名,找個日本娘們當老婆,為國整個光,在家自己拍那個叫什麽熱的大片。”


    小茹子連忙問,“啥叫什麽熱的大片?”


    溫州莊做了個動作,小茹子笑嘻嘻打了他一巴掌。小茹子說,“朝軍哥,我也敬一杯,替老莊敬杯不殺之恩酒。”三姥爺連忙說,“晦氣,你就敬杯花好月圓酒吧。”說完我們幾個一起陪三姥爺整了幾杯。


    日本的勞務輸出還真的挺好辦,一個多月時間就下來了。三姥爺執意要去闖一闖,讓溫州莊和小茹子留在山東,等著上秋結算拆遷的款。我和大明子一起跟三姥爺從煙台去日本,朝軍他媽就在岩手縣。


    日本的小房子太小了,三姥爺給朝軍他媽帶去了溝幫子熏雞、不老林糖,還有就是油茶麵。算是點家鄉的見麵禮。說心裏話,這次來日本和幾年前到俄羅斯簡直是天壤之別。


    晚上必須去居酒屋整點,三姥爺說,一定得整幾杯日本的清酒。人家日本的竟然是老太太自己給下罩哩。幾碟小菜,喝上幾杯清酒。大明子說,“這日本人也忒扣了吧,這麽點,還不夠我一口的。”三姥爺說,“領你出來長見識吧,想當年去俄羅斯,一天到晚啃列巴。”三姥爺讓朝軍直接找當地的漁業公司上船打工。


    日本最缺的是幹苦力的,我問三姥爺,“我和大明子是旱鴨子,咱們犯得上再吃這份苦嗎?”三姥爺說,“孫子,過來就是練隊伍的,不苦我還不幹了呢?”得吧,跟著三姥爺招洋罪吧。


    很快在宮穀找到了短期上船的活,按趟算帳,一把一利索。船老板是個日本人,矮胖子,叫工藤。工藤一看到是中國人喜出望外,一個勁地扣尼其哇、扣尼其哇。我估計這老哥心裏核計,可算來點傻啦吧唧苦力,給點錢就幹。


    我們幹的是近海捕魚,專門捕那種沙丁和青魚。漁船不大,工人有七八個左右,除了我們還有幾個印尼、菲律賓的打工的,另外還有一個河南人,身材有點瘦。工頭是個韓國人,大餅子臉,對待工人像欠了多少錢一樣,對待老板點頭哈腰,像條哈巴狗,非常典型的棒子性格。


    漁船分為三層每層都有幾處床鋪。說是床鋪,其實就是在艙裏的邊角地帶圍上一圈木板,隔成一處處休息睡覺的地方。一人一床,被褥都是自己帶的,在床的側麵都有個小口,供進出。高麗棒子的床鋪在最上層的駕駛室裏,跟船老大的鋪離得很近。


    我和大明子一上船,吐得不行不行的,感覺要把胃給吐出來。我一看三姥爺,盛似閑庭信步,他老人家啥時候在海上練過啊,或許這是個秘密。吃點藥,活得幹,強挺著。小河南一看都是中國人,很給我們照顧。


    漁船開了十個多小時,高麗棒子哇啦哇啦一頓喊,小河南給我們說,大致意思是,把精神頭給我抖起來,要撒網了。那種拖網,緊貼著海底,能將海底的魚蝦一網打盡。南洋人很熟練地將拖網扔到海裏,網很快沉了下去,巨大的拉力將拴在網兩邊的長達八百米的兩根繩索也扯到海裏。跟拖網一起沉到海底的還有兩塊鐵質分水板,每塊四百多斤重,將兩根網繩分開。整個拖網像張開雙臂的人一樣,熱情地將魚群攬在懷裏。


    四個小時後,開始收網,我們幾個的工作是開動機器轉輥子,輥子在發動機的作用下迅速轉動,將網繩一圈圈纏了起來,就這樣將沉到海底的漁網慢慢拉上來。三姥爺指揮我和大明子,雖然有點生疏,但一點也不難。


    整張網被拽出水麵後,高麗棒子的臉色有些變了,這次網住的魚,不太多。他衝著我們幾個又是一頓哇啦哇啦,小河南說,他說我們收網有問題,意思就是我們給他們帶來倒黴的事啦。小河南還說,上一趟的幾個中國人就是這樣賠了錢,被攆走了。三姥爺一聽,火往上冒,“你個高麗棒子,地方沒選好還跟我耿耿。”他用手指指著那個韓國人,罵了一句國罵。高麗棒子可能是欺負中國人,欺負慣了,從三層上跳了下來,不知道衝那幾個南洋人說了句什麽,那兩個猴子也衝了過來。三姥爺一看,這是來橫的,騎我腦袋上拉屎,不知道馬王爺三隻眼。直接告訴我和大明子,“把那個拖網扔海裏去,嫌魚少,網都給扔了,我看你個高麗棒子在那得瑟。”


    韓國人借著海上漁船上熟悉,晃晃悠悠杵個倒鉤杆直奔三姥爺,其實他哪裏知道,三姥爺年輕時在黃海裏捕魚。三姥爺一把抓住倒鉤的木頭杆子,往旁邊一帶,順勢一隻揪住那個韓國人的後背,飛起一腳,照他心口窩扁踹,一下子把韓國人踹到小魚堆。高麗棒子還再叫,那邊大明子早就將南洋猴子幾電炮給幹地眼裏啦,高麗棒子還不服,隨手扯下來一條鐵鏈子,猛地向三姥爺甩了過來。此時,船上遇到一個大浪,三姥爺一踉蹌,摔了一跤,正好躲過那一鏈子,三姥爺氣壞了。他從地倉門口,拽起半截鐵棍子,拖在地上嗞啦嗞啦想,直奔高麗棒子,那家夥蹲在那裏捂著心口窩。


    三姥爺上去衝他的後背就是一鐵棍子,如果打前麵,他怕把他打過去。這家夥一下跪在甲板上,滿臉滿臉都是血。三層駕駛室的小日本一看這狀態,連忙奔下來。客氣地衝著三姥爺說了一通,小河南給翻譯過來就是,馬上返航,商談損失。三姥爺也沒吊那一套,衝著高麗棒子問,“服不服,你個二鬼子,給我狐假虎威,上岸收拾你。”同時,跟小河南說,“你告訴小日本子,這個韓國人漁霸,我要讓他付出代價。我涉及到的損失,我賠。”小河南經過這一戰,胸脯挺得高高地,像隻大公雞。高麗棒子起不來了,我估計想再稱王稱霸,下輩子了。


    上岸後,結果可想而知。不過我告訴大家,矮胖子工藤根本不在乎那艘破船,他和三姥爺準備經營一筆大生意,聽說是有關高麗棒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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