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姥爺最美好的時光和他生命裏的刀光劍影都獻給他最熱愛的沈陽鐵西工廠,他在這段光影裏恣意地揮霍著愛恨情仇,他的宇宙就要爆發的時候,下崗了。廠子給了點買斷錢就給他徹底放假了,留下他自己淩亂著,孤獨地蹲在高樓香雞樓下,喝著西北風。而我是剛剛工作沒兩年的生瓜蛋子,初生牛犢一心想跟三姥爺一起混生活見個大世麵,我們爺倆有個共同的夢想,掙點錢,活著。想更好地活著就是一種奢侈,沒怎麽太敢想過。三姥爺隻跟我說過,出了山海關遍地都是金子,就看你有沒有能耐去揀。我也沒想到,他老人家選了一個比山海關更加東北的地方,俄羅斯遠東撿金子,一路上的艱辛隻有我爺倆知道,也是讓我觸目驚心、如履薄冰。


    赤塔有個遠東大批發市場,聚集著無數個和我們爺倆一樣懷揣著掙錢夢想的市井小民,歡天喜地東奔西走。我們爺倆把一大包東西剛剛扛到地方,抽袋煙等著王朝軍,他是沈陽老鄉,早在這做買賣,三姥爺的好哥們。


    三姥爺說,“孫子,你看好了,我撒潑尿。”說完就著急找廁所。


    我說,“三姥爺,王朝軍我也不認識啊?”三姥爺頭也不迴,著急上廁所,喊著“記住,帶個紅帽子,臉上有塊疤。”一溜煙跑沒了。


    沒過一會,來了個中等身材的中年人,穿著皮大衣。用腳踢了踢大包,過來就問,“新來的吧,出貨不?”我一看,沒戴紅帽子,也就沒搭理,人生地不熟的。那人又說,“我出成本價的一倍收你的貨。”我一聽,這價錢掙錢啊,正準備跟他談,三姥爺屁顛屁顛跑過來,邊跑邊喊“那個不是朝軍,不是朝軍。”等他過來一看是這麽迴事,告訴那人不賣,那人悻悻地走了。三姥爺轉頭跟我說,“傻孩子,咱們背這麽老遠,拿命換來的,他能一倍本錢收,市場裏麵一定3倍以上賺頭,等朝軍。”


    朝軍把我們領到他的檔口附近,我一看臉上還真有長條刀疤。市場裏麵俄羅斯老毛子瘋了一樣搶著貨,根本就不講價,看到來一大包上來就問,“愛達思果裏嘎盧布裏?(多少錢)”朝軍幫我們講講價,我就會幾句俄語,很快就四倍的價格將一大包衣服、羽絨服、襪子、襯衣、日用品都賣了,三姥爺數著錢。


    這時候,有位剃著板寸的男人領著幾個小子衝我們這邊走來,滿臉橫肉,朝軍從懷裏掏出一張美元遞了上去,說“飛哥辛苦啊。”


    一個小弟把錢接過去,板寸哥連話都沒應,直接衝著三姥爺,“你新來的,交錢。”


    三姥爺一看不是善茬抽了口煙,問“交啥錢?”


    板寸衝手下幾個小子喊“告訴這個新來的老燈,啥規矩?”


    小弟說“場地費、人頭費、安全費、賣貨爛馬其遭各種費,我們哥幾個辛苦費三百美金。”


    說完一幫小弟全圍了上來,把我和三姥爺、朝軍擠到當中。三姥爺哪信過邪,“保護費啊,我收保護費時你tm不知道在哪個娘們肚子裏轉筋呢?我辛苦掙得的錢憑啥交給你,滾。”


    說完三姥爺也沒憤這一套,繼續數著錢。朝軍忙著打圓場,“飛哥,我哥們剛來的,我給墊上。”


    板寸哥根本這一套,“新來的是吧,那就懂懂規矩。”一揮手,那群人就要抄家夥。我突然看到外圍有兩個俄羅斯警察,我大聲喊“俄羅斯咋地,還沒有王法了。找警察,喊警察。”板寸哥一聽,哢嚓給我大嘴巴,“我讓你找警察,我讓你找警察。不用你找,我給你叫來。”我捂著嘴,血從嘴角流出來。三姥爺一看就急了,正要出手,兩個大伊萬警察過來了。板寸哥熟練地用俄語一頓說,我們也聽不懂,他們哈哈大笑。朝軍低聲和三姥爺說,“告訴你別惹事,這又不是沈陽。飛哥告你倆搶錢。”我一聽,這tm簡直就是土匪啊,三姥爺瞪了我一眼。兩個大伊萬不容分說,上來就給我們倆一人一個警棍,打到肋條骨身上真疼。嘰哩哇啦叫了一大通,我聽到外麵有人用中文喊,“大飛,你也得給新人留條生路啊!”


    眼見外圈外一高一矮兩個中國人在那喊著起哄,我一看那個矮個子怎麽這麽眼熟,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我們爺倆被大伊萬帶到警察局蹲巴黎啦,我捂著腮幫子,說話都大舌頭“三姥爺,俄羅斯警察忒不講理啊,不管行霸,倒把受欺負地給關進來啦。”三姥爺倒是悠閑自得,我渾身都疼有點生氣了。三姥爺才嘮起“警匪是一家啊,你說咋整?不過我們有救了”我問為啥,他沒說,在地上閉目養神。


    第二天,朝軍領著昨天打我們的警察,笑嘻嘻的來到關我們的地方,說我們可以走了。三姥爺衝我擠了擠眼睛,我說“三姥爺,你真高,人算不如天算啊。”三姥爺說,“不是我高,昨天在外圈喊話起哄的那幾個人,就是我在海拉爾火車上電炮的那幾個劫道的,準時他們。”我一想倒真的對上號啦,不過我一核計,沒道理啊,被打了按理應該落井下石才對啊,沒敢多問,就聽朝軍說,“三哥,有幾個兄弟想見見你。”


    在批發市場附近的一個木梗楞房裏,厚大木板子桌子後麵,坐著一位衣冠楚楚的立整人和一位俄羅斯美妞正等著我們。後麵站著一高一矮兩個手下,還有幾個兄弟,我一看樂了,這不是溫州莊嗎?朝軍一看,說“你們認識?”我沒說話。


    三姥爺看這兩夥人湊到一起,著實吃了一驚,進而哈哈樂了起來。“沒想到啊,莊先生你竟然幹的是這行。”三姥爺用右手做了一個前伸轉動又抽迴的動作,溫州莊說話了“沒錯,黑哥。火車上你動了我的生意,我本想在滿洲裏坑你一把。”說著扔給三姥爺一盒煙,三姥爺點上,他接著說“滿洲裏你讓我掙了不少,我有點小感激。赤塔路上你把我的仇家給收拾了,這是我感激你的,好身手。”


    三姥爺抽了口煙,一本正經地說“感謝個吊,我順水人情,咱們兩口井。”說完,三姥爺從褲衩裏掏出一摞錢,扔了過去“咱倆不欠。”


    溫州莊也不再詩文,一把摟了一下俄羅斯女人,把錢退了迴來,“黑哥,咱們一起幹,掙錢二一添作五。”三姥爺,把錢原封不動退了迴去,“小雞撒尿,各走各道。”說完,把朝軍整的一愣。


    那天我們沒和溫州莊喝酒,我問三姥爺“咱們是不是得感謝一下溫州莊啊?”三姥爺眯縫著眼睛,一字一句地嘣字“孫子,你記住了,人間正道是滄桑。”


    他哪裏知道,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你想走人,沒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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