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推開雕花軒窗,徐長安從中跳了出來。


    低著頭,瞄著腰,他順著花徑轉向小樓前門,四周的樹木花草,正好掩住了他的形跡,


    不遠處的假山旁,老鴇賠著笑臉,正和王庸說著話。


    卻見王公子一臉的不耐煩,從懷裏摸出一疊紙票,徑直朝她扔了過去。“嘩”的一聲輕響,票子散落了一地。


    老鴇手忙腳亂地收拾起落在地上的票子,往懷裏揣好,又探過頭去,在王庸耳邊一陣低語。


    王公子連連點頭,繼而笑容滿麵。


    這老娘皮一定也是姓王!


    徐長安實在被這對狗男女惡心到了,現實版本就在眼前發生,難怪從前讀《水滸》,看到武二郎先殺西門官人,再一刀捅死王婆這一節,他會覺得特別舒爽。


    既已坐實了此中勾當,他強忍心中怒火,躡手躡腳地順原路退迴小樓後麵。


    這種情形下,要弄那王八蛋,最好是暗地裏下黑手。


    可哪裏才是適合動手的地方呢?


    抬頭望了望樓閣,他眼睛突地一亮。


    同樣是《水滸》情節:桃花山下,姑娘閨房中,魯大師痛打小霸王周通......如此精彩一段,豈非正和了此時的場景。


    上樓的樓梯在室內屏風的後麵,當然不能從那裏走。


    徐長安四周望望,確定無人後,往前助跑兩步,縱身一躍,雙手搭上底樓外簷的瓦口凹陷處。


    元氣不足,他可施展不出“縱雲梯”之類的輕身功夫。


    但這些日子來的練氣成果,可不是真就白白浪費了,隻需借這未竭之舊力,他的身子在空中翻上一個大圈,便悄無聲息地落在了二樓窗前的簷瓦上。


    哪一間才是花魁娘子的閨房呢?


    他的目光落向了最中間那個亮燈的窗戶,輕輕踏著瓦簷走過去,學著前世武俠書上的描寫,用食指沾了點自己的口水,往窗紙上輕輕一戳,露出一個小洞來。


    眼睛湊過去瞄了瞄。


    屋裏好像沒人,他雙手略一使力,便將窗子打開一條縫來,側身鑽了進去。


    誒,這不就是采花賊的行徑麽?


    屋裏鋪著厚厚的絲織地衣,落在上麵,悄無聲響,但他卻覺得自己的心“砰砰”亂跳,好似無數個小鼓正在敲打,臉上也是涼一陣,熱一陣的樣子。


    好容易定下心來,他環顧四周,一道瓔珞穿就的的珠簾,將房間隔成會客和寢睡兩個部分。


    會客處陳設並不豪華,唯有琴台上擺放的一架雷氏九霄焦尾琴。方為極罕見之物。


    寢房內置彩繪屏帷、矮足榻床,床尾的束腰香幾上,立著如雪般的邢瓷短頸瓶,幾支水墨蘭,冷淩淩地綻放,猶帶一絲淡淡的清香。


    窗邊的梳妝台上擺著一麵菱花銅鏡,一個紅漆雕花的首飾盒,顯出幾分女性獨有的柔美氣息。


    這跟他想象中的綺麗風光全然不同啊。


    夜色寂靜,溫暖的燈光,細細地灑落在整個空間。


    一個人的房間,一個人的孤獨,會不會有一個人的相思?


    被撩撥起來的少年情思,此時如同一縷突入而來的夜風,就這樣占據了他的唿吸,他的心緒,令他幾乎完全不能自已。


    癡癡怔怔,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屋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他這才猛然驚起。


    趕快躲起來!


    梳妝台的右邊,有一個大大的櫥櫃,他無暇多想,拉開櫃門便鑽了進去。


    門關上的一瞬間,一股幽香撲麵而來,手臉所觸之處,全是花魁娘子柔軟順滑的衣裙,他不由得暗自苦笑一聲,身子往邊上縮了一縮,輕輕留了一條極小的縫隙來。


    萬一她們過來打開衣櫥怎麽辦?


    此時,腦中竟突然閃出這個問題,一下子就讓他懵住了。


    完了,我會社死得很慘!


    此時就算另有選擇,也是來不及了,霎時,一股涼氣從他心底直衝頭頂,他覺得自己變成了風箱裏的老鼠一般,留也不是,跑也跑不掉。


    該死,我怎麽就沒想到這麽多?


    他不禁暗自苦笑:看來,就算是采花賊,也是一份極有技術含量的工作啊。


    ......


    就在徐長安胡思亂想之際,“吱呀”一聲,房門被打開了。


    “那位王公子也忒可惡了,可真是下流胚子一個。”是那個模樣乖巧的婢女的聲音。


    “綠珠,不要再提那個人,聽著就惡心。”林詩雨聲音有些顫抖,似未從方才的驚懼中,完全恢複過來。


    “姑娘開館至今,已快一月了,其間也遇上過幾個動了邪念的少年郎,可都不像他那樣下流般無恥啊。”婢女綠珠憤憤道,“瞧他這陣勢,隻怕以後還會來找麻煩,到那時,卻不知姑娘如何以對?”


    林詩雨緩緩坐到桌邊,輕歎一口長氣,默然不語。


    綠珠也跟著歎了口氣,又道:“可惜姑娘出閣時間短了些,若能找到一位意趣相投,又有身份的詩友,得他相助,今日怎會受得這般折辱。”


    “罷了,不說這些了。”


    林詩雨眉尖一蹙,苦笑道:“像我這般不祥之人,能苟活下來已算老天開恩了,怎敢有如此奢望。”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心情似乎反要平靜了一些。


    事實上,對她來說,早在十二年前,命運就已將它最殘酷的一麵。在她麵前完完全全地展示過了......她卻根本無力改變什麽。


    彼時如此,此時亦如此,並沒有因為歲月的流逝而稍有改變。


    房間裏一時間沉默下來。


    過了片刻,林詩雨想起什麽似的,問:“你去看看,紫琴將大門關好了沒。”


    “關好了,小婢已看過了。”


    綠珠又輕聲問:“姑娘是要睡了呢,還是再看一會兒書?”


    “睡了吧。”


    “姑娘可要沐浴?”


    “不用,今兒身子乏了。”


    徐長安躲在衣櫥裏,心亂如麻。他怎麽也沒想到,他竟被自己策劃的伏擊,弄得如此窘迫不堪,


    外麵傳來陣陣細碎的腳步聲,物件搬動聲,水聲,洗漱聲......


    這一連串聲響,攪動得他心中更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好容易等到這一切停了下來,他輕籲一口氣,忍不住透過門縫向外望去。


    又聽得“叮叮咚咚”的脆響聲中,珠簾被掀開,綠珠扶著林詩雨走了進來,卻是正要伺她入寢。


    隻覺心髒猛地一緊,徐長安差點就要叫出了聲,完了,芭比q了,若被人當場發現,落了個偷香竊玉登徒子的名聲,那自己可就百死莫贖了。


    好在花魁娘子當天要穿的內外衣裳,都會在熏香之後,被掛在床邊的衣架杆上,是以衣櫥一時還不用打開。


    一顆心終於落下了半截。


    而此時,林詩雨站在梳妝台前,綠珠跟了過來,輕輕取下她頭上的發簪。


    一頭烏黑長發流雲般傾瀉而下。


    緊接著,白色的外衣無聲無息地從她上身滑落下來。


    門縫之中,徐長安驚鴻一瞥,隻見她頸肩處,肌理細膩,光潔如玉,那柔美而婉轉的曲線,令滿屋的燭光,變得更加明亮起來,宛如情人流轉的眼波。


    姑射肌膚真似雪,不容人盡已生涼。


    借著今夜的詩意,這樣香豔的一句瞬間跳入腦中,他急忙閉上了眼睛,心中卻是一陣“突突”亂跳,久久不肯平複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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