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本該說“再見”,但兩人竟誰也沒提這事兒,眾人一直遊玩到差不多黃昏時分,這才一路說笑迴到城中。


    一進到靖西伯府,徐長安依著規矩,先來到母親房中請了安,又順便問了問早上要說的是什麽事情。


    徐夫人笑笑,說是待下次放假迴家時,自會告訴給他。


    其實,母親要說什麽事情,什麽時候才能知道,都無所謂了,此時的徐長安,似已從白天的喜樂中迴過神來,誒,我還得小心翼翼應付妖女一個晚上。


    待他迴到屋裏,卻見莫愁嬌柔身子蜷在圈椅之中,正翻看著手中的一冊書卷,嘴角眼梢俱是盈盈笑意,想是看得十分有趣。


    聽到他進門聲響,她這才抬起頭來,朝他微微一笑。


    徐長安瞧見那是一本前朝誌怪小說《紅拂女》。


    昨夜殺人,今晚學書,這反差是不是太大了些?


    即便心中嘀咕,瞧著架勢,他也隻能從書架上胡亂抽了一本,拉一把椅子,在靠門處坐了下來。


    定睛一看,同樣是本前朝誌怪小說,名為《柳毅轉》。


    風清月白,晚來花香襲人。


    柔軟的夜風穿門而入,一聲輕響,桌上的燭火,爆出一個小小的燈花,光影搖曳,在白牆上映出兩個重疊的身影。


    徐長安突然覺得,今晚的氣氛好像和昨晚不大一樣了。


    除了心中的不安少了許多,屋裏的氣息,似乎總帶有一種難以描述的恍惚感,說是不大真實吧,倒像少年心中,曾經想象過的某個場景。


    看起來,莫愁的情緒倒是不錯。


    “那個叫阿繡的小姑娘還真是有趣。”


    她放下手中書卷,突然道:“可真是奇怪了,為什麽你們人族的小孩子都這麽可愛,長大了就會變得神棄妖厭,連狗都不理的廢物呢?”


    “請不要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好嗎?”徐長安正色道。


    女妖白了他一眼,還好,沒有動手,也沒有直接迴懟,這為接下來的討論,創造出一個較為和諧的氛圍。


    徐長安張了張嘴,想想又閉上了。


    “你想說什麽?”


    “好巧不巧,這位夫人的帷幕,怎麽就在探花的必經之道上了呢?”徐長安自言自語道:“一位寡居多年的貴婦人,不該對科考和進士們如此上心吧,她又沒有‘榜下捉婿’的需要啊。”


    “有什麽奇怪的,不過就是巧合嘛。”莫愁卻是毫不在意。


    “真的嗎?”


    “不是蒸的還是煮的......有話你就直說。”


    “我隻是好奇而已,適當假設一下,沒別的意思。”


    “搞不懂你們這些人族,成天都在琢磨來琢磨去,你防著我,我防著你,明明跟鬥雞一般,麵上卻要裝出一副親近的樣子,可真夠惡心了。”


    又來了......徐長安趕緊閉上嘴巴。


    “我瞧那位夫人好像也沒有什麽壞心眼。”莫愁最後總結道。


    “說的也是。”徐長安趕緊應承道。


    小仙女的眼光那麽毒,怎會看錯人呢!


    可你這是愛屋及烏啊......他心中一聲歎息:姑娘,你還是太年輕了,都沒遭受過社會毒打。


    不過,他轉念一想,自己前世從出生,幼兒園,讀書,畢業後宅家碼字,再到穿越至此,好像也沒有多少真正被社會毒打的經驗吧?


    難怪今天會出醜!


    “對了,還有一個小小的問題,想請教一下姑娘。”他猛地想起一件事來,小心翼翼道。


    “什麽事你說。”


    “那日,我被你那情人印.......呃,那陰冰寒毒所傷,”他吞吞吐吐問道,“卻不知如何解得了此毒,解毒又會用多長時間呢?”


    “你現在不就活蹦亂跳,一點兒事都沒有嗎?”


    莫愁瞟了他一眼,“吃吃”笑道:“我還奇怪呢,你怎麽沒有一點兒中毒的跡象,莫不是有高人在背後指點療傷之法?”


    徐長安不敢隱瞞,把錦城的話學說了一遍。


    莫愁沉吟片刻,道:“其實這位高人說得不錯,這寒毒乃是一種靈氣,又不是尋常金石草木所製,哪裏有什麽解藥,隻能靠你自己體內的元氣將其逼迫出去,或是將其中和溶解了。”


    “至於何時能解,我怎麽知道,傻小子,好好依著功法練氣吧。”


    原來真是這樣的啊,徐長安忍不住歎了口氣。


    “誒,這位高人是誰?女孩子吧?”莫愁想了想,突然道。


    “她叫錦城。”徐長安下意識說道,轉而卻是一驚:“誒,你怎麽知道她是女孩子?”


    莫愁櫻唇一撇,冷笑道:“稀罕麽,你學她說話的時候,聲音,眼神,表情都那麽明顯,還用得著我來猜猜?”


    徐長安撓了撓頭,隻得苦笑。


    “我要睡覺了,趕緊抱上被子,門外去。”莫愁起身伸了個懶腰,將書放迴書架,說道,“別木樁子似的杵在我麵前,看著礙眼。”


    六親不認的妖女又迴來了!


    眼見蠻和諧的氣氛被打亂,徐長安抱起床上被子,忍不住吐槽道:“咱們能好好說話不成麽?我怎麽就像木樁子了,難道你不覺得,本公子也有幾分玉樹臨風的氣質麽?”


    “呸,不要臉!”莫愁“噗嗤”一笑:“還不給本姑娘滾出去!”


    ......


    第二天,徐長安從門前椅子上醒來,往屋裏一瞧,莫愁又不見了。


    起初他還並不在意,以為她會像昨日一般,突然就在某個時辰出現在眼前,誰知等到中午,卻是依然沒有看到她的身影。


    難道這就是一次不說“再見”的再見?


    徐長安心中莫名一顫,突然之間,竟有了一種空落落的感覺。


    他望向小院處的山櫻樹,那是莫愁第一次跳牆而入的地方,昨日還是花瓣絢爛,如紅雲壓枝,今日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風中飄落如雨。


    如果,櫻花掉落的速度是每秒5厘米......他用力甩了甩頭。


    我在幹嘛呀,妖女走了不是挺好的嗎,至少我也不用再心驚肉跳,也不用受她隨時而來的物理攻擊和心理折磨了吧。


    櫻花落,芳蹤渺。


    就當她是我穿越生命中,一個不期而遇的小秘密,豈不是更有詩意呢?


    ......


    “白衣飄然如仙,氣質出塵,你倒給我指指看,是哪一家的青樓娘子如此了得。”書院某處角落,秦錦宜雙手抱胸,冷冷地盯著他的眼睛。


    要命了,她是如何知道莫愁的。


    “秦姊姊昨兒可是去了曲江池?”徐長安顧左右而言之。


    “那種亂哄哄的地方我去幹嘛,當我跟你們一般無聊透頂?”


    秦錦宜秀眉一蹙:“誒。我在問你那女子之事,不是說你遠方房表姐麽,怎麽到我這就成了青樓娘子了,莫不是因你家的人,我都認識......要不,我向伯母問問去?”


    無間道啊!


    我們中間一定有她的眼線,可能是誰呢?


    “她真是青樓的花魁娘子啊,可能是培訓比較到位吧,自然與別人不同了。”既已咬定,徐長安就不敢鬆口了。


    “就算是花魁娘子又如何,你小小年紀,書院學子,竟......”


    “隻怪那元三郎,偏說些‘臨水曲江池,逐弦歌之音,作側豔之詞,為妓者盡風流之才’雲雲,我這也是豬油蒙了心,偏生就信了他的鬼話。”


    親愛的三郎,為了不被大長腿踢倒,這迴隻好犧牲你了哦!


    秦錦宜將信將疑地瞧著他。


    “姊姊可千萬別告訴我娘,下次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擦擦額頭汗水,徐長安賭咒發誓道,“倘若再有這般沒皮沒臉的事兒,就罰我變了樣,當個青樓大龜奴如何?”


    秦錦宜忍不住“噗嗤”一笑。


    想想好像哪裏不對,她板起俏臉,怒叱道:“還有下次,小心我替伯母打斷你狗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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