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時,水岸兩邊突然傳來一陣騷動,緊跟著,拍掌聲,口哨聲,喝彩聲......一浪接似一浪,好一番熱鬧景象。


    就連宴樂中的人們,也是聞風而動,紛紛站起身來,往湖中望去。


    隻見曲江之上,綠水中分,一艘裝飾得花枝招展的小船,自湖心慢慢駛來。


    船首坐著四個穿紅戴綠的伶人,吹的吹,拉的拉,彈的彈,各色絲竹樂器聲,嫋嫋繞繞地在水麵蕩漾開來,頗有一番韻致。


    “是誰這般嬌嬈多姿,想來必是哪一家豪門的閨船吧?”


    “說不得露棚裏就坐著一個千金小姐呢,不知是怎樣的嬌滴滴,怯生生......可惜看不見啊。”


    “美人卷珠簾,不知心恨誰?”


    “她恨誰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愛煞死她了......”


    岸上那些個言語同身上衣衫一般輕薄的少年郎,一麵唿朋喚友追著小船疾走。一麵不住地調笑戲謔,興奮之色溢於言表。


    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讓我們擁有了共同的愛好?


    徐長安拚命抑製住自己就要放飛的思緒。


    “咦!眼前不就有個天仙般的美人兒麽,舍近求遠,那沒影兒的事,咱們還在追什麽呀?”猛然間,有人看見他身旁的莫愁,不由得驚唿出聲道。


    女妖倏然迴頭,一雙清凜凜的美目瞪了過去。


    若說眼光可以殺人,說話那家夥隻怕已死十幾迴了。


    這小姐姐美則美矣,隻是這氣場未免太霸道了些......剛剛停下腳步的少年郎,一個個趕緊避了開來,再不敢多說一句。


    正當眾人興致酣暢的之時,湖心花船上,露棚前的錦簾終於露出一道縫隙。


    兩岸無數道目光集中成一點。


    一條毛茸茸的大腿伸了出來......岸上聲音齊刷刷地安靜了下來。


    接著,一個發髻上反插碧玉簪,身穿綠色寬袖缺胯袍的大漢,左手握折扇,右手拎著一壺酒。搖搖晃晃地鑽了出來。


    腦袋猛地一仰,他手中的酒已倒入嘴裏。


    拿衣袖抹了抹嘴角,他口中一聲長吟:“春日遊,杏花吹滿頭。湖上誰家少年郎,逐風流。”


    他似乎未穿長褲,袍衫下擺開叉又高,風吹過,兩條多毛的大腿若隱若現......


    “轟”的一聲,岸上人群再次沸騰起來。


    “盼了好半天,原來就崩出這麽一個東西。”徐長安大失所望,然而令他驚訝的是,那些追逐而來的少年,非但沒有失聲怒罵,反而更加瘋狂了。


    “劉郎,劉郎,劉郎!”


    他們一麵聲嘶力竭地唿喊著,一麵舞動手中的花束,書卷,酒杯,甚至解下腰間的玉佩,香囊等物件,奮力拋向小船。


    有人臉上掛著不知是淚水還是汗水的液體......


    徐長安感到自己的三觀就要炸裂了。


    原來這“腦殘粉”的曆史,竟是這般源遠流長,如江河泛濫般勢不可擋啊!


    小船繼續向前劃去。


    人群中有人大聲斥責道:“光天化日之下,先生赤身露體,形骸放蕩,豈非士子之恥乎?”


    這聲音很快被粉絲們瘋狂的反駁聲給淹沒了。


    紛亂嘈雜聲中,隻聽大漢昂首大笑:“吾立乎天地宇宙間,天為衣,地為裳,你這酸儒,為何跑進吾褲襠裏來?”


    岸邊頓時又響起一陣狂笑聲。


    ......


    徐長安好容易才忍住了笑,好奇問道:“這位行為藝術家是誰?”


    “行為藝術,什麽意思?”元秀是一臉的問號,莫愁一雙瑩瑩的美目立馬就掃了過來。


    徐長安心中一凜,“嗬嗬”一笑:“我的意思是,這個裝逼的家夥是誰?”


    “劉郎的大名你都不知道?”元秀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仿佛看著一個火星來客,“劉麟啊,亞聖再傳弟子,有天下第二名士之稱。”


    “亞聖不是死了一千多年了麽?”


    “或許吧,心傳弟子麽,誰知道呢。”


    “那誰是天下第一名士?”


    “武無第二,文無第一。”


    “那誰是天下第三名士呢?”


    “不好意思,正是區區在下......”元秀指著自己,哈哈大笑。


    “難怪大家都叫你‘三哥’......滾粗!”徐長安笑罵,然後繼續道,“他究竟是幹嘛的?著書立學,授業解惑,民間智囊,還是官方顧問?”


    “這個,名士嘛......”


    元秀想了好一會兒:“大約,可能,應該......自我修養,頓悟人生,引領世人生活之方向罷。”


    “休要含混不清,再具體一點兒。”


    “以身為筆,以天地為紙,修不為之道,為世人寫下絕對自由,自尊,自信之人生理念。”


    原來竟是這逼玩意兒!


    我那個時代多的去了,人生導師,情感磚家,人氣大v,也就是上網扔塊磚頭,掉下來會砸死一大片那種,徐長安忍不住失笑道:“我去......原來是個煲雞湯的廚子啊!”


    這一下連金不凡,鄭奉幾個都一齊望向他,“廚子?怎地又扯到廚子身上了?”


    再說下去可真就要露餡了,他嚇得趕緊端起杯子:“來,喝酒,喝酒。”


    莫愁突然問道:“這就是酒麽,據說喝了會頭暈目花,廢話連篇,真有這麽大的後勁兒麽?”


    “一般般,要不你試試。”


    莫愁搖了搖頭:“太無聊,誒,你臉怎麽紅了?”


    徐長安脫口而出:“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


    “為什麽又白了?”


    “一夜春風至,梨花壓海棠。”


    此句一出,元秀等人驚訝更甚。


    誰不知道誰啊!雖然同是文藝“騷”年,風華正盛,酒席間行詩令,戲文章乃標配,不過這小子有幾斤幾兩,大家心頭還是有數的。


    今兒是哪位詩人附體了?


    其實徐長安也有點後悔,自己剛才的臨場發揮,不過是剛好憶起前世某書中的描寫而已。


    好好的,裝什麽逼呢?


    莫愁嘴角一撇:“濃詞豔詩,不足一哂。”


    這話實在太傷人了,徐長安忍不住憤憤道:“如此寫實風格,質樸得近乎白描了,怎麽能說得上‘濃詞豔詩’呢?”


    “寫實又怎樣?”莫愁冷笑道,“你們的......聖人雲,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


    “寫詩行文,質樸勝於文飾,就會顯得粗鄙,文飾勝過了質樸,那便是虛浮,你這幾句浮華詩句,算作是質勝文,還是文勝質呢?”


    她真是妖嗎?


    徐長安驚得額上汗水都要滴下去了。


    她分明就是一個體態自帶溝壑,胸中自有芳華的女學霸好嗎!


    “大郎行酒令妙,莫愁姊判詞更妙,精彩之處,當浮一大白爾。”元秀眼力勁倒真是不錯,此時趕緊端起酒杯,岔了進來。


    眾人打個哈哈,跟著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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