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心裏話


    在年幼的川平宇時心裏, 川平大叔一直是個神秘的存在。


    這個麵貌年輕的男人以大叔自居,總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帶著無框眼鏡顯得又斯文又弱氣,從來不和別人紅眼動手, 對物慾也很淡薄, 隨意經營著「祖傳」的生意, 還有一大筆來歷不明的流動資金。


    在出差挑禮物的時候, 會抱怨宇時總是用「啊啊什麽都行」「嗯嗯這個不錯」來敷衍他,川平宇時每次都淡然地瞥他一眼, 不說話,心裏卻在想,那川平大叔你呢?除了拉麵, 好像也沒什麽喜歡的哦?


    都說家長是孩子最早的榜樣,川平宇時承認, 他對人謙遜禮貌的姿態, 和內心的不以為意, 其實有很大一部分是從監護人身上學來的。


    ——看起來很好說話,大部分要求都好脾氣地同意,不會輕易變臉動怒……對這個世界,沒有期待。


    是的, 沒有期待。


    並不是說沒有感受過快樂,感受過真摯的情誼, 隻是習慣了不抱有希望, 對別人的親近友好可以坦然接受,但是被討厭被背叛被拋棄的話,也不會在意。


    他們兩個,似乎都和這個熱鬧的世界, 隔著一層薄幕,無法徹底地投入自己,永遠有所保留。


    非要說的話,川平宇時也不是沒有喜愛的東西,他喜歡單機遊戲,喜歡花樣滑雪,喜歡特雷門琴,喜歡化學實驗。可是這些喜歡,是平淡的、是普通的,他從不會升起「就是這個,我願意為此奉獻一生」的想法。


    這讓他總有些鈍感,反饋平靜,提不起激情。


    或許,這真的是從川平大叔身上學來的。


    這個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實際上,對這個世界根本沒有看法。


    他既不討厭它的冷酷不公,也不迷戀它的溫暖美麗,隻是存在於此,生活在這裏。


    ……也不對,和川平宇時比,他還有些奇怪的留戀,支撐著他。


    偶爾,川平宇時會看見他的監護人露出懷念的神情,帶著不知由來的空寂。


    在和善的外表下,是冷漠的心。


    川平宇時發自內心地感激他,為了他的收留和關愛,可是在這些真情裏,他又害怕會藏著的鋒利的鋼針。


    他沒法相信,這種性格的男人,會出自一時好意收養他。


    如果真的混有目的,他寧願早些知道,甚至撕破假麵的溫情,而不是任由這個炸彈埋伏著,在他最不經意的時候,傷得他鮮血淋漓。


    *


    在川平宇時的堅持下,神戶大助的祖母抉擇片刻,隻好放棄了之前的打算,不再提認祖一事。


    她並沒有因為被忤逆而生氣,恰恰相反,在見慣世間百態的老人心裏,能夠不為金錢權勢所動,相比利益更在乎真情的川平宇時,比之前資料上片麵單薄的形象更豐滿更討人喜歡了一些。


    「宇時君,之後有什麽打算嗎?」祖母讓人去取之前從法國帶迴來的點心,繼續和高中生閑聊道,「我聽大助說你是個咒術師?這項職業……很辛苦吧?雖然我很敬佩你們的大義,但是落在自家小輩身上,果然還是放不下心。」


    和藹的祖母抓著後輩的手,關切地說:「宇時,要是遇上什麽危險,千萬別逞強,神戶家永遠是你的後盾。我會讓大助好好照顧你的,要是有困難,一定要和他說,如果他不幫你解決,你就過來和我告狀,看我怎麽說他。」


    被腦海中,年輕富豪可憐巴巴被訓斥的畫麵逗笑,川平宇時反握住老太太的手,他知道,這時要順著她的話,「謝謝您的關心,我不會跟神戶先生客氣的。」


    「這才對。不過,叫神戶先生也太生疏了,我都不知道你指的哪個!就叫他哥好了,你們年齡也相差不大,按照輩分,本來也該是個堂兄弟。要是你從小和他一切長大就好了……」


    也許上了年紀,就會忍不住感嘆過去。


    祖母的眼睛有一瞬暗淡,大助從小沒有適齡的玩伴,一直孤單地長大,雖然沒有被冷待過,終究不像普通人一樣,擁有普通但確鑿的快樂。


    又陪著祖母聊了一會天,時鍾悄悄指示著夜晚的到來,管家輕敲了一下門,示意他們晚飯已經準備好了。


    川平宇時適時告別,卻被熱情挽留。


    「都這麽晚了,還是一起吃飯吧,剛剛好飯菜做多了,我叫管家多加一副餐具就行。」神戶鈴江扶著祖母的手,對高中生說。


    神戶大助淡定地從沙發上站起來,沒有拆穿她們的小小騙局——家裏的廚師怎麽會無緣無故多做一人份的菜?還不是某些人偷偷指使管家傳的話。


    被期待的目光攔住去路,川平宇時無奈同意了。


    唔……昨天瓦倫泰好像說想吃牛排,不過冰箱裏還有土豆白菜,就當沒聽見吧。


    *


    私人大廚的手藝不必多說,為了給神戶財閥打工,他們都是在千百頂尖廚師中比拚出來的,每一次烹飪都傾注了心血,還會不斷改進換新,生怕被趕出豪門,失去這項高薪的工作。


    川平宇時用柔軟潔白的餐巾擦拭嘴角,這餐巾還被疊成了天鵝的形狀,盡顯高貴。


    他心裏不禁默默感慨了一句有錢人的奢侈,麵上卻沒有絲毫顯露。


    一直關注著他的表情,吩咐廚師做出最得意、最昂貴、擺盤最精美的作品的神戶祖母小小地失望了一下,看來他不會改變心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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