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仲夥,宮裏大殿設下家宴,太子及眾皇子領著各自的媳婦、孩子入宮赴宴。


    今兒高帝的精神頭顯然很好,龍心甚悅,臉上笑容持久不下,少不得多飲幾盞玉釀。


    撩眼望著下頭一眾子孫,高帝不禁心頭感慨。


    不可否認,他高寅不僅自私且貪婪,即已為天子卻想如尋常人般子孫滿堂圍繞,忌諱孩子覬覦爭奪皇位,又恨個別兒子百練不鋼。


    比如,皇五子高炅。


    早兩月才到了翼州的高炅,沒來得及享受地方人明風俗,眼界還沒睜開半剌,又被他的好父皇一封密報提溜迴京。


    起初高炅以為京中又生起啥事,這會子他算是明白了,父皇喊他迴來,是為了仲秋夜的這頓家宴。


    不及高炅內心腹誹父皇的用意,抬眼對上老父皇意味悠長的視線,噔時嚇得後脖頸一涼,更是被送到嘴裏的玉釀嗆了幾口。


    搞得高炅內心惶恐不迭,急忙抬起袖子遮麵,好得拭去嘴角邊的酒漬,訕訕然地衝老父皇揚起一笑。


    “父皇~。”


    “嗬~!”高帝似笑非笑的哼哼兩聲。


    也就真是那做閑散王爺的命,且罷,總好過生起那不該生起的心思。


    思及此,高帝的目光落在獨自一桌的小人身上,此【小人】乃皇二子遣孤。


    十歲的高祁賢是皇孫輩中最年長的,倒因其父謀逆造反,自幼隨其父圈禁王府,心智比之眾皇孫們略顯怯生,卻不難看出是個有眼力懂分寸的孩子。


    自高旻薨逝,六皇子高昊念及手足血脈,親自請旨望父皇念及子孫根係,準他將孩子帶迴六皇子府撫養。


    為此,高帝甚覺欣慰,自然準了小兒子的請奏。


    六皇子妃本就是個好性子,平素將這孩子視為己出,悉心教導,即便六皇子妃早兩年已為皇家誕下子嗣,也不曾冷落了小子。


    嫡孫中最年長的自是太子所出的高祁炎,高帝眼瞅著炎哥兒知禮分寸的小模樣,眸底更多了幾分來自祖父的慈祥柔光,到底是妹子和妹夫教養的孩子,哪哪瞧著都順眼。


    論及子嗣,也就老三和老四還沒個著落,雖說二子當年備受劇毒殘害,難以傳承後嗣,不過,老神醫似已研究出對症的新方子。


    高帝真心希望二子膝下能為自身留個後嗣,老四如今已有了正室,眼瞅小兩口相處和睦的氛圍,老父親的心寬慰得緊。


    倒是老三,他與皇後虧欠最多的莫過於這孩子……。


    身邊的皇後時刻注意高帝的神色,生怕他飲酒過量加重病情損了龍體。


    “老三。”


    剛放下酒盞的高俊聞言一怔,連忙起身拱手行禮,“父皇。”


    皇後及眾人齊刷刷將視線投到父子倆的身上,皆是靜默不語。


    高帝默歎,須臾才道,“兄弟裏頭就你一人還未有正室,於此事,是朕與你母後顧及不周,你心裏可怨怪朕和你母後啊?”


    高帝話裏頭,包括了早前鍾側妃之事,於此事上,皇後亦覺得虧欠兒子,未能為他挑選得體的妻妾。


    “兒臣不敢。”


    高帝聞言一笑,目光落在高俊的臉龐,那張與琛兄幾乎一致的麵容,往事再次如走馬燈般從腦海閃過。


    又是須臾。


    “這些日,朕亦想過了,明兒朕給你下一道旨意,日後你的王妃由你自個作主。”


    高俊:……


    太子及眾皇子皆露出羨慕的眼神,除了老四高昱。


    尤其是高炅慕得眼睛都綠了,把對麵的靜妃看得直抹額。


    以往她怎的不覺得兒子少根筋,當著自個王妃的麵,竟不知收斂。


    這孩子她不想要了……。


    “兒臣謝父皇母後恩典。”高俊真心感激父母恩惠。


    “坐下吧,今日乃家宴,不必拘君臣之禮。”


    “是,父皇。”在位眾人紛紛拱手作揖


    溫馨的場麵,使得高帝鮮少露出慈父之笑,如此這般,這般如此,但看在皇後眼中,心底總是有股子壓不下去的愁雲。


    仲秋夜,太師府如往年那般,男女分席周坐一堂吃團圓飯。


    足兩歲的珩哥兒是李婉見過的孩子中,最活躍的性子,坐在【兒童椅】裏的珩哥兒,四肢齊蹦,咧著沒幾顆奶牙的小嘴咯咯直樂。


    整晚就屬他最撒歡,不時惹得滿堂長輩們大笑不止。


    每年中秋,京城夜市最為繁鬧,長安街有那拜月燈會,按習俗傳統,拜月的多是未出閣的閨秀,而男子更多的是相聚攀樓茶館繞月作賦。


    團圓飯後,銘意和秋生兩對夫妻領上小妹明瑤和侄女陶姐兒出府遊月,珩哥兒自然也是帶上,他小子越大越離不得人,特別粘著親娘袁氏,時常惹來親爹李銘意的白眼。


    李懷江和李婉迴到懿祥閣,夫妻倆躺在廊亭竹椅上納涼賞月,身旁放了張小圓桌,擺放廚房新做好的胡餅及茶果點心。


    “時間過得真快,晃眼已經二十年了。”


    李婉頭靠在男人的肩上,眺望著天邊的圓月,感慨道。


    迴想二十年前的中秋,他們手拿一壺桂花釀,並肩躺在老李家的房頂,暢談未來李懷江給她考迴個秀才的話題。


    那個時候的李婉,覺得如族長夫人那般有身份,就能在整個長留村裏橫著走。


    從前那些瞧不起原身夫妻倆的村民,個個都得仰他們鼻息,不敢再低看他們去。


    不想,隨著男人接連開大,徹底將她帶離最初來的地方,從耕種的農婦,成為權臣背後的女人。


    這二十年裏發生了許多事,多到李婉記不過來,最讓她感到欣慰的是,孩子們都有了屬於他們自身的前程。


    李懷江捏了捏媳婦的手心,“夫人可是想老姑了?”


    李婉微笑,“自然是想的。”


    不說當代車馬不便,路途遙遠,再有當代風俗講究,老人家隻過五十壽辰,五十歲後便不再操辦,擔心折了福報。


    如不然,她也好得有個借口迴鄉探望一番,若沒個由頭迴鄉下,少不得引起他人非議。


    女人無奈的歎了口氣,問道,“最近皇上精神可是好些?”


    李懷江聞言默了默,沒有說話。


    男人越是這般,李婉的心情越是沉到了穀底。


    這些年,帝後待她和李懷江的好,李婉都記在心裏。


    是皇室讓她和李懷江更有底氣,更是包容她多次犯上僭越。


    相較她與高帝的兄妹情份,李懷江與高帝的君臣之交更為深厚,她理解李懷江隱忍在心底裏的那份哀愁,也明白他即將失去摯友的難過。


    在李婉心裏,高帝是明君亦不是明君,他有容人之度,更有用人之能,卻又過度自信,多次險遭亂黨迫害。


    但高帝是位好兄長,高家虧欠原身姐弟的,他幾乎獨攬在肩上,用他的能力彌補。


    他更是位好長輩,雖然李婉時常背地裏暗罵高帝不按常理出牌,是孩子不要臉的大舅。


    但他用心提拔曆練老李家的孩子,無論是出於朝廷,還是出於私心,他確實將李家的孩子都放在心上。


    李婉曾將現實中的兄長拿來與高帝做對比,發現,她的兄長根本無法與高帝相提並論。


    這趟穿越之旅,讓李婉收獲頗豐的是親情,是難能可貴的至親相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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